西方文献:鼠疫来自中国
前文引元人端效方有关鼠疫的记载称:“时疫疙瘩肿毒病者……自天眷、皇统间,生于岭北,次于太原,后于燕蓟山野村坊,颇罹此患,至今 不绝,互相传染,多致死亡,有不保其家者。”值得注意的是,“至今不绝”一句,清楚地揭示出在端效方生活的时代,华北鼠疫仍在流行。这是目前 所见中文文献中唯一一条有关元代鼠疫流行的记载。
元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成吉思汗建立的跨越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消除了亚洲、欧洲之间的地理障碍,区域之间的人口流动和物质流动,不 仅频繁,而且规模巨大。大批的中亚商人以及欧洲人来到中国,他们对于中国情况的了解,明显要强于他们的先辈。可惜的是,在马可波罗的游记 中,我们并没有找到有关中国流行鼠疫的蛛丝马迹。
不过,在西方的文献中,却存在着对于这一时期中国鼠疫的描写,尽 管这一描写只是有关欧洲鼠疫记载的副产品。与欧洲关于他们自己疫病的 描述相比,有关中国的记载是不确定的,模糊的。
先回顾一下欧洲的疫情。琼斯·罗尔(Johannes Nohl)对于欧洲鼠疫的描述是从意大利开始的。
“呵,幸福的后代,你们没有经历这样巨大的悲伤,只会将我们的经历当作一个寓言。”这句话来自帕特克(Petrarch)一封著名 的信。在这封信中,他向朋友描述了佛罗伦萨的城镇如何遭到黑死病的袭击。从1345到1350年,欧洲人口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 死于此疫。20万个城镇和村庄人口灭绝,死尸狼藉。有一个估计说,欧洲的死亡人口达到42836486。
600年时间过去了,帕特克当年的担心并没有变成现实。在留存至今 的许许多多的信件、日记、档案及其他的文献资料中,人们将尘封的历史从发黄的纸片中唤醒,大灾难的各种细节逐渐地展现了出来。
当墨西拿(Messina)的居民发现这突如其来的死神是由热那 亚的船只带来的时候,他们迅速命令热那亚人离开港口和城市。然而邪恶仍在,并引发更大规模的死亡。不久,人们相互仇恨,甚 至儿子患病,父亲也不去照顾。如果做父亲的敢于接近患病的儿子,他也会马上染病,三天之内必死。不仅如此,同一座屋里的 人,甚至猫和其他家畜也会接着死去。墨西拿城死亡的人口越来越多,许多人向神父祷告,请求宽恕。但是,教士们、神父们拒 绝进入患者的屋子。如果有人敢于这样做,则必死无疑……尸体被抛在屋子里,教士、儿子、父亲、亲戚们都不敢进入,被雇佣 的奴仆冒着极大的风险去掩埋尸体。人死而房门洞开,屋里留下珍贵的金银珠宝,想进屋的人不会有任何障碍。鼠疫来势凶猛,不 久奴仆短缺,以至于最后根本就没有奴仆了。灾难达到顶点时,墨 西拿人开始外逃。
这场疫病还与中国有关。琼斯·罗尔继续说:
鼠疫起源于中国。传说在1333年,一场可怕的散发恶臭和毒 气的大雾之后,中国开始了鼠疫的大规模流行。从中国开始,经过印度、波斯和俄国这三条主要的商业通道,然后到达欧洲。一 位法国的男修道士描述鼠疫传入西西里岛的情形:“1347年的10 月初,12艘热那亚人的帆船驶进了墨西拿港口。帆船带来了可怕 的疾病,任何与他们交谈的人都被疾病袭倒,没有人能够幸免一死。所有与他们接触的人都染上了疾病。疼痛遍布全身,沟股间 及腋下出现一个小扁豆大小的肿块,人们称之为“燃烧的疙瘩” (born boil)。继而患者开始呕血,因无药物可治,三天内,患者死亡。不仅与患者接触者死亡,而且那些摸过或使用过患者东西的 人也会死亡。
在以后的叙述中,我们还会描绘14世纪的鼠疫大流行中,在意大利乃至欧洲发生的一幕幕惨剧。现在的叙述必须回到前一段引文中去。“1333 年”、“中国”、“散发恶臭和毒气的大雾”,在中国,1333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欧洲人关于中国的传说,到底是不是事实?
多斯(Michael W. Dols)是一位研究中东地区鼠疫流行史的专家,他的论述中涉及许多14世纪中东地区的商人、作家对于中国发生的大瘟疫 的描述。
从中国历史的记载来看,14世纪的第2个25年出现了异乎 寻常的气候变化。自然灾害摧毁了(鼠疫自然疫源地)中那些啮齿动物生活区的屏障,食物的短缺迫使它们与家鼠和人类接触, 因而把动物流行病传给了人类。至1346年底,在地中海的主要港口城市中,人们都知道一种从未有过的传染病正在席卷东方。东 方空气污浊,瘴气迷漫,生灵被毒死。
阿拉伯作家华迪(Ibn al-wardi)亲历了阿勒波(Aleppo)的黑死病,并死于1349年。他叙述这场疾病是从“黑土地”上开始 的。这一区域是中亚或蒙古,但不是中国。这场传染病在那里肆 虐了15年。
马克里兹(Al-Maqrizi)是马穆鲁克(Mamluk)帝国时代著名的埃及作家,写了许多重要的关于中东黑死病的著作。尽管他并 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但是在关于这场传染病起源的一些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他告诉我们在疾病传到埃及之前,已在大汗的土地上 肆虐。这一区域大概就是蒙古或北中国。按照马克里兹的说法,这些异教徒约有300多个部落,在夏天和冬天的放牧中,他们不明原因地死去:马匹、野兽和人皆死去。Khitai地区大雨滂沱,淹死动物和牲畜。Khitai这块地方,处于燕京(Yenking)和高丽(Korea) 之间,变成了沙漠。三个月中,16个皇子死去了,大汗蒙古的战士也大量死去。直到国王本人和他的儿子们也死于疾病。中国的 人口在传染病侵袭下大量减少,印度也死亡了不少人口。
处于燕京和高丽之间的这个Khitai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无法知详。按照发音,似乎可以将其译为“吉泰”,但是,在这一区域,我们找不到与 此音相谐的地名。可以肯定的是,它是燕北蒙古高原上的一处地名,而未必是按照今天的交通路线处于北京至朝鲜半岛之间的某一地方。无论在时 间还是在空间上,记叙此事的埃及作家离这一事件都相当遥远,他已搞不清这些地名所指的方位了。况且这些来自东方的信息,本身也是通过中东 商人们的口耳相传才得以传递的。
确实,《元史·五行志》有相似的记载,如1313年、1354年和1358年北京城就相继出现三次大疫。在最后一次大疫中,集聚于北京城中的河南、 山东流民死亡者多达20余万。1353年,处于蒙古高原边缘的大同路大疫,死者大半。这一切都和多斯的描述吻合。皇子死亡的记载不详,但按照《元 史》的记载,35岁的泰定帝,29岁的明宗,28岁的文宗相继于14世纪20 至30年代的几年中“崩”或“暴崩”于上都;此前,成宗41岁,武宗30 岁,仁宗35岁相继死亡,死亡地点不是上都,就是大都。可见在蒙古高原和北中国地区,确实有长时间的大规模的瘟疫流行。
从其他资料看,元代的北京已经是一座疫城。非正常死亡的人口多见 于记载:
至元十七年,(塔出)入觐,赐劳有加,复命行省于江西,寻 以疾卒以京师,时年三十七。
( )既而出拜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明年复以翰林学士承旨 召还……至京七日,感热疾卒,实至正五年五月辛卯也,年五十一。
脱力世官,畏吾人也……未几入觐,卒于京师。
三人都属于急性传染病死亡。同样的例证还可以找到:
(铁木儿塔识)从幸上京还,入政事堂甫一日,俄感暴疾薨, 年四十六。
铁木儿塔识的死亡是跟随皇帝从上都返大都后暴病而死的。我们怀疑 他染病的地点是在上都,或是在从上都至大都的途中。上都地处滦河上游,正是今日察哈尔丘陵松辽平原鼠疫自然疫源地。根据现代生态学的调查, 达乌尔黄鼠是当地主要的宿主。黄鼠的鼠疫流行,将鼠疫菌传给褐家鼠,然后由褐家鼠的寄生蚤——印度客蚤的媒介作用引起褐家鼠间的鼠疫流行, 并由此途径传播给人;或者,由方形黄鼠蚤直接在野外将鼠疫传播给人,从而引起人间鼠疫的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