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前的军挎里,硬硬地横亘着一盘毛片,毛片用报纸包着,又用《中国新闻事业史》跟《大学英语》两本书夹着。
那盘带子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清晰度最高的。如果你看过那年头类似雪花一样画质的录像带,就会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摊上那么清楚的带子,简直是一种幸福。我表现得还算镇定从容,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之所以那么镇定,是因为一块儿审片的都是平时经常探讨社会、哲学等严肃问题的伙伴,刚研究完叔本华舍斯托夫,又在这里肉帛相见,怎么着也得端着点儿;再说,如果表现得太过面瓜,会让别人看不起的,尽管内心紧张得不行。
我们屋老二就没这么轻松了。等他终于放下架子求我们给他安排一次的时候,已经是大四,我们看这些东西已经很稀松平常了,并且故意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但老二端坐在离电视机最近的小马扎上,七个小时内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这个……挺好。”
从阿咣家出来,我两眼模糊而又漠然地朝四周看看,感觉周围的一切竟是如此陌生,男男女女都变得那么不真切。
此时的我尽管还是童子身,但幸亏已约略知道男女间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坚信毛片对我的刺激将是致命的,不可想像的。
第一次知道人类的性生活常识是上初中时,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内容也是极保守的。但对于我来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那么淫秽下流,那么见不得人。
为了能够让自己从小学顺利到达大学,我必须得把书上那些东西背得烂熟。至今我还记得《生理卫生》课中“如何防止青少年手淫、遗精”这道题的标准答案:一、树立远大理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二、不要睡得太早;三、穿宽松的内裤;四、不接触不良读物。
一边背诵着标准答案,一边背叛着标准答案,这就是我们如履薄冰的青春期。
从那天以后,《乡村骑士》间奏曲便屡次在我少年的心中响起。那时的北京,没有交通堵塞,没有盗版碟片,没有桑拿小姐,没有网吧酒吧,只有春季漫天的风沙,冬天刺骨的寒风,和一年四季暗潮涌动的毛片。
如今我经常像游魂一样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逡巡,每当经过一个当年曾潜入看毛片的地段,便会涌起一阵熟悉的暖意,同时会惊讶这么曲折的地方当年竟能执著地找到。
我们的父母们啊,在不被了解的另一面,在上班不在家的另一段,知道你们的家中有什么在上演吗?
是未来的主人翁在黑暗中摸索出来的性成熟。
我认为,如果一个年轻人知道人类的性活动是怎么回事儿以后,能够克服心理动荡依然尊重自己的父母,那就说明这人树立了正常的性观念。
为什么春天加上青春期,我就克制不了自己?黄舒骏唱道。
后来跟一个哥们儿探讨人生,他提出一个论调:古代为什么能出那么多通天地之变晓古今之事的大学问家?是因为他们很早就结婚,不用再为性问题而苦恼压抑,就把一门心思都用在治学上了。仔细想来,确有道理。
现代人性成熟得早了,结婚反倒晚了,这当口还能读点儿正经书,简直是在虎口夺食,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