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日记的隐与缺——以蒋对宋美龄访美记述为例
很显然,蒋介石的日记手稿,对于今人具体把握此一阶段蒋之活动与心理,具有一般文献及回忆所不具备的重要价值。但是,限于时间、篇幅及性格偏好等种种原因,日记作者并不可能有闻必录、有感必记。记什么,不记什么;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而越是公众化的人物,在这方面的选择,甚至是避讳和顾虑,也就越多。以蒋此时之地位及其性格,其每日所记必会有所选择和避讳,亦属必然。再加上蒋日记手稿开放,为回避其家庭隐私,删除了个别内容。这也就决定了,即使如蒋日记,能够提供给今人更多史料,也还是不能简单用来作蒋介石生平思想研究的重要甚至是唯一的论证依据。
读已经开放的蒋介石这段时间的日记手稿,就能注意到其有明显不及一般文献史料之处。换言之,有些同样极其重要的史实或感受,蒋这时并没有记入日记之中。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蒋介石在这一时期的日记中显然没有真实地记录他在宋美龄赴美不归问题上与妻子发生的争执,及由此引发的内心深处的孤独、烦恼与抱怨。依蒋动辄发怒、常常压抑不住火气、会在公开场合和日记中骂人的秉性,其内心极度不满,却在日记中几乎不做反映,显与其记日记时有所选择和避讳的习惯有关。
宋美龄1948年11月底飞赴美国,初欲寻求打破中美关系僵局,推动美国对国民政府的援助。但宋抵美后,遭到杜鲁门政府的冷遇,其努力并未能很快产生效果,相反,美国舆论对国民政府的批评有增无减。再加上东北瞬间落入中共之手,平津被围,徐蚌地区中央军亦受困,美国态度更令其失望。蒋介石自尊心大受损伤,坚持停止求援工作,要宋回国,宋却以种种理由拒绝。此事让蒋极为被动,甚至为此大动肝火。这在双方来往电报中有详实记载。
1948年12月1日,蒋介石首次去电问候初到美国的宋美龄。次日,宋美龄电蒋,已显露出求援事可能颇难进展的迹象。宋称:已与住在医院的马歇尔进行初步接触,仅泛谈时局而已,看来当初向美要求三年援助计划的设想,暂时只能先就援助原则进行接触,“因提出大数字易于人惊,且美方现所最虑者为被牵入战涡。”
严格地说,蒋介石对此种严峻形势下说动美国高层大力援华并不抱多少幻想。只是因为夫人必欲赴美求援,蒋不能不依。因此,他一方面尽力为宋提供“好消息”,称:“近日战况好转,徐州已自动放弃,即将在徐二十万大军向南对蚌埠附近匪之主力压迫包围,故蚌埠情势稳定,无危险,长江与京沪之威胁亦已消除。”甚至断言:“今后决照预定计划进剿。只要匪不逃窜,必可获得决定性胜利也。”另一方面,却极力劝说夫人即速回国,称:“吾爱见杜鲁门总统以后,无论结果如何,请吾爱速即回国,不可稍有耽搁。”因“自妹出国以来,兄心身皆甚不佳,务望速归。对于今后对外对内政策亦急待商讨也”。蒋并特别叮嘱:“在未归国以前,万勿发表任何言论,以妹赴美本与其当局说明中国剿共形势而已,说明后即可,别无其他希望。故自应立即回国。”鉴于1942年宋美龄赴美宣传抗战,曾在美国会演讲,造成轰动影响,蒋确信目前形势下夫人绝对“不宜于此时出席国会”,否则难免遭遇不快,不如“保留其国会对吾爱敬慕之思为要”。
但宋美龄到美后很快即见到马歇尔,杜鲁门总统亦约期见面,故她仍旧颇具信心,不想马上回国。为此,她明确告诉蒋:“已定佳日会晤杜总统,惟见杜后恐不克立即返国”,因为马歇尔明确表示在与总统面谈后还可与其谈。她并特别强调:“妹在此进行工作之内容非外间所知,并非常复杂,故不能详电,但务请忍耐镇静信心,祈祷上帝助我成功。”
12月11日,宋美龄见到杜鲁门总统,她详述了中国战局危险状况,恳请美国立即提供巨额援助,杜鲁门当场未作任何表态,仅客套而已。面对此种情况,宋美龄并不死心,仍电告蒋称,因英法两国需求亦急,美援中即必减少援英法之数量,故国会中阻力较大。但杜鲁门已“明了实情,并极愿相助我国”。她为此还必须再见马歇尔,争取到马的支持。宋美龄并且要求蒋介石,关于她的活动及去电,不仅不要与他人商讨,且“严令政府及外交人员勿发表任何言论为要。”
蒋介石与列强打交道的经验明显要比宋美龄多得多,况且他这时对美国情况的了解,也并不止于宋这一条渠道。就在宋美龄为自己继续开展对美外交寻找理由之际,中国驻美大使顾维钧却电告蒋介石称:美对华政策未变。宋美龄这时密告蒋称,美政府原准备发表对蒋及政府极不利之文件,因孔祥熙力劝和她与杜鲁门的晤谈,已决定不予发表云云。而顾电却告知:刚刚见过美国代理国务卿,对方表示,发表对华态度宣言事,美方仍在研究中,并无改变之意。
面对军事形势恶化的趋势不可遏止,蒋介石认为目前绝非向美求援时机。“平津方面不久或将吃紧,津浦路方面亦不能过于乐观。”目前暂时只能保证“南京、上海最近决无问题”。他强调指出:“如果军事不利,则美方交涉更无希望,且将为人轻侮,不如速归。”自尊心极强的蒋介石,显然认为宋美龄这个时候作为中国第一夫人跑到充满轻蔑感的美国人那里去求援,实在是自寻其辱。但因为既不能命令,又不能发火,蒋除了重申自己的理由外,不能不用自己“近来身心甚不适”为由,来设法引起夫人的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