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国民党这时的烂摊子究竟有多烂,从现有文献中最容易了解到的是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对其自身所造成的巨大伤害与对蒋权力的严重牵制。桂系等乘蒋之中央军力量严重削弱之际发动逼蒋下野的行动,就是最明显的一例。对照日记可知,蒋此时不得不选择下野,与国民党内部的分崩离析不无关系。其对挑头的白崇禧只能在暗中痛责其为“逆”,是“谋叛”,公开场合还得“吾兄”长“吾兄”短地极力示好。他这时唯一能够想到,却未必能够做的,也只是对“逼宫”行动做得太过露骨的张轸,有“撤销其军队”的打算而已。
实际上,从1947年下半年以来蒋介石的日记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国民党内部各种问题积重难返已愈益深恶痛绝,再三想到过下野问题,且不止一次地宣称,与其在这种基础上勉力维持,“不如从速去职,任人淘汰也。”因此,局势发展到如此地步,各种乱相愈演愈烈,像过去一样,蒋介石选择下野,也就是必然的了。
1949年1月19日,蒋介石正式决定引退了。他当天给北平傅作义去函指示方针,召见江防将领面授机宜,然后便约见李宗仁,告诉他准备接任代总统职。下午约见孙科、张群等,布置引退后的各种事宜。20~21日,蒋介石接连召见军政大员,说明引退决定。22日乘飞机离开南京,飞往杭州,再转抵浙江老家奉化安顿下来。
从19日当天和随后两天的日记中可以看出,蒋临退之际,内心似颇为不安。一方面他强称自己“心安理得”,“心地安闲,如释重负也”;一方面却又因“思虑不能安眠”,晚10时就寝,次日凌晨2时即再难入睡,不得不3时起床安排当日会客程序。直到21日正式发表文告宣布交权给副总统李宗仁。以后,22日晚上,他才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从晚上9∶15分上床,到次日7时才起床。
他最后用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在日记中写得很明白,即:“近日各部公务员要挟政院加发遣散费等名目包围各院部,甚至殴击当局,社会上各种穷凶极恶军宪冲突,游勇散兵打车劫物,擅捕居民,拷诈威胁,政府至此威信扫地,纲纪荡然,人心背离,道德沦亡,尤其本党老者亦乘机压迫,旧恶图报,形势至此,无以为国,虽然救民负责亦不可得矣。”那意思很清楚,就是自己下野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因为党政军连同社会,全都烂透了,想救目前也救不了了。
从日记手稿看蒋对李宗仁当政的态度
由于蒋介石下野后回到家乡奉化,很少再有电文资料留存下来,结果后人谈李宗仁主政期间国共交涉谈判内容者多,而具体能谈出蒋介石在此期间态度看法者,则少之又少。对蒋介石几个月时间在老家奉化溪口的活动情况,更是语焉不详。多数研究者将仅有的几份文献史料,加上几位当事人的片断回忆,作为研究蒋从1949年1月21日下野,到4月21日谈判完全破裂,重新出面参与党政军决策活动这一段时间其态度及作用的主要史料依据。而由此得出的结论自然也比较简单,即是强调蒋回乡后依旧大权在握,忙于军政要务。至于具体活动情况,其一是说蒋“在幕后指挥一切,李宗仁对国民党军政事务在事实上指挥不动”;其二是说蒋唯恐和谈成功,一再设法阻挠破坏。
对照蒋日记,可以发现,情况似并非如此简单,且有些人们用得较多的回忆录,也未必十分可靠。
据日记可知,蒋一行22日飞离南京,至杭州见陈诚谈台湾军政经济政策后,就飞回了浙江奉化老家。当日预定下星期工作内容,包括以闽粤台为根据地,展开南方各地分区游击战的设计与应付桂系南下的各种准备。此后接连数日,蒋虽身处山野之地,远离政治中心,却仍旧心系政局,但主要是不得不用心应付北平傅作义部接受中共和平改编这一突然事件,试图解救困于北平傅作义指挥下的中央军高级将领。
但是,如果说蒋介石回到奉化老家后,仍旧在全力以赴地策划种种阴谋,操纵军事政治局势,却也不甚准确。从日记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蒋回奉化后,大部分时间并没有花在处理政务、军务和召见军政官员方面,他每天至少有半天以上的时间是花在游山玩水或含饴弄孙上了。
如23日,蒋一早即听说傅作义已与中共达成妥协,军队接受整编。但他上午仍去游览藏山公园,再到乐亭旧地,并上潭上观鹭鸶捕鱼。然后去涵斋小休,继而参观医院、学校,巡游一周始回到其母墓旁的住处,召见部署商谈营救北平中央军将领事。
24日,与儿子蒋经国游白岩,探访母舅旧时住处,并往显灵庙游览。然后回到家里,一边做年糕,一边与孙辈玩笑。晚6时回住处,记事。
25日,蒋起床后处理北平事变。中午时分,文、章、武三个孙儿来蒋住处玩耍。下午蒋介石与蒋经国同游儿时游玩之地锦溪庵等处,后回住处晚餐,晚课后记事。蒋介石是基督教徒,每日早晚定时诵经祈祷,是为朝课和晚课。
26日,早上起床朝课并早餐后,10时来到镇上母亲老宅,即丰镐房。先至报本堂祭祖,然后与蒋经国及孙子一同徒步登武岭至顶。至中午才下山,遇到王叔铭等来访,即邀其一同去住处慈庵,讨论北平事两小时。正午3时小睡。晚在报本堂请族亲乡谊男女百余人吃送年酒年糕汤,并观看孙儿弄龙灯。
因蒋介石回乡后每日活动大体如此,有时还连续几天在周围较远处查访蒋氏宗族墓地和迁徙遗迹,找学人帮助整理和修订族谱,因此,基本可以断定,回到奉化溪口后,多半时间都优哉游哉,自得其乐。处理军政事务,已成副业。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蒋已失去实权,只能听任李宗仁等为所欲为了。实际上,蒋介石这时虽仍然握有实权,平时却只是由其身边的亲信注意监视南京方面的动静,定期听取汇报而已。必要时,他用以掌控军政的办法,一是借助其仍是党的总裁的身份,对中央执委会发号施令,通过党的中枢机构作出政策规定;二是借助于他在引退前已经任命和安排好的各关键地方和部门的军政要员,给予指示。如李宗仁上台第三天即分别电令台湾省主席陈诚和重庆市长杨森撤销对张学良、杨虎城的监禁措施,并指示空军总部派飞机分赴台湾和重庆,接张杨去南京。对此,蒋得到报告后,只通过军统负责人毛人凤电嘱陈诚、杨森对李宗仁的命令暂置勿复,即轻而易举地阻断了李宗仁的这一计划。
从表面上看,李宗仁等带头“逼宫”,迫使其下野,夺取了代总统职权,蒋介石对李宗仁当恨之入骨,难免会在背后处处与之作对。但具体检阅蒋日记,情况也并非如此简单。实际上,蒋介石对李宗仁的态度,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