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抗日战争爆发后,水、旱、蝗、汤(恩伯)祸中原,郑发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清苦。1941年,他请许昌霸陵中学校长贺升平(许昌知名士绅,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早年追随孙中山,参加过同盟会,建国后任河南省政协常委、司法厅厅长)到县政府开了张路条,并卖掉两头毛驴作为盘缠,一路跋山涉水去了重庆。
到重庆以后,郑发住在萧家沟门牌82号的王家小店,并将请人写给蒋介石的信寄出。几日后,一个自称是宋美龄使女的马小姐要郑发照一张两寸半身免冠照片寄到一个地址。当时郑发洗了两张,一张寄出,一张则自己留了下来(后在白公馆郑发给了国民党少将师长蒋其远,建国后蒋其远将此照片献给政府)。十多天以后,郑发来到位于大阳沟的河南同乡会,由郜子举、姚廷芳、李肖庭等人帮忙给蒋介石写了一份求见申请。又过了些时日,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戴季陶亲自把郑发接到他家中,许以5000现大洋重金打发他回许昌。郑发则说自己来重庆并非为了钱财,只是为了手足相见。戴季陶劝不过他,只好让他回河南同乡会。
据后郑庄人郑喜昌、刘丙焕及郑发子女称,宋美龄也曾召见过郑发。召见那天,是用小汽车把他接到一个庭院里,隔着一道竹帘由宋美龄垂帘问话,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召见就算结束。
宋美龄、戴季陶都不能将郑发劝回,蒋介石便在郜子举等人的呈文上批了个“戴笠处理”。蒋介石既没有承认是真,也没有说是假,该怎么处理,无疑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经过反复权衡之后,戴笠把郑发优待在了白公馆。 1943年秋,襄城县县长李峰来到白公馆看望郑发。郑发与李峰早有相识,当年郑发在部队中任连长时,李峰任连部书记官,兼做郑发的文化教师。此次李峰到重庆是参加全国县长集训的,当时,河南大小县的县长70余人,参加集训的不足10人,李峰能够参加据说是蒋介石特别提名的。据李峰之子李汉超来信说:“河南省推选我父去庐山(应为重庆——作者注)集训,结束时蒋介石召见各学员(即县长),一般人召见时间两三分钟,见见面握握手即告退,当蒋召见我父时,问你是哪县的县长?答河南襄城县。蒋闻之当时立刻惊讶地‘哦’了一声说,襄城是许昌的邻县吧?答是。据后来我父亲对友人 (最要好的朋友)谈到当时情景时说,蒋对许昌特别感兴趣,表情也兴奋,问了许多襄城的事,总是把话题转到许昌。这次谈话,时间长达半小时。这次蒋的召见,还是破格的。”李峰参加集训后,即被调任许昌县县长。李峰安排郑发儿子郑双喜任许昌县国只兵团挂名副官,每月只领饷不办事,李峰还在国民兵团的花名册上,给郑双喜改名为“义国,”,意指同蒋介石的两个儿子?“经国”、“纬国”排行。
1944年春节刚过,重庆方面以郑发名义写给家人一封信,并附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请郑发家人来重庆“团聚”。1944年旧军集结20万大军于黄河北岸,欲南下侵略,许昌是黄河南岸平汉线上的第二座城市,此时危在旦夕。在这关键时刻郑发母女被接到重庆,不知是蒋介石还是戴笠的安排;但毕竟,一般老百姓是不会在大战前就知道敌方作战意图的。郑发一家人在重庆不久,即被送往贵州息烽集中营。据当时曾被关押在息烽监狱的黄彤光(建国后在最高人民法院西南分院工作)著文称:
“集中营对郑老头一家特别优待,在营内特新建房屋一栋,与大汉奸周佛海家属分住,自办伙食。我当时在会计室工作,每月郑家的生活津贴,郑叫我送去。据郑老婆子告诉我说,郑老大行大,蒋介石是老三,当时因河南灾荒,郑家老父死去,无法生活,他们的母亲不能苦守,就带着老三嫁给浙江的一个商人,随到浙江去了。后来老三改名为‘蒋中正’,即‘蒋宗郑’之寓意。郑老头认为老三既已发迹,就应当还姓归宗,不能再姓蒋了;因此,他就由乡下赶进城来找汤恩伯说明情况。汤恩伯即将他送到重庆,他走后好久也没有给家里来信。后来就派人把他们娘儿俩也送来了。他还认为接来过好日子呢,没想到竟把她们关起来了。老三的人也没有见到,真是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畜生。”
当时郑发不仅可以大骂蒋介石而不被禁止,还能够神秘地帮助革命人士。当时郑发一家同“小萝卜头”一家关系就相当融洽。1987年韩子栋(《红岩》中的华子良,时任贵阳市委副书记兼市政协主席)和宋振华、宋振镛兄弟(小萝卜头的哥哥)曾来许昌会见郑发子女等人。韩子栋曾为郑喜云题词:“喜云同志:解放前你在息烽监狱中你的表现很好,老战友韩子栋一九八七年五月”。韩子栋还说:“当时的郑发家,已成了息烽监狱中共地下党组织的一处秘密联络站,尽管当时郑发一家并不知内情,但监狱外的许多国内外重要新闻,都是通过这个秘密联络站传进监狱的。”
抗战胜利后,郑发一家在戴季陶的劝说下“衣锦还乡”。
四
郑发认亲回到许昌,给地方官员们攀龙附风带来了良机。到许昌当天,许昌县县长宋珉,灵沟镇镇长王天木等人便亲自到车站迎接;三天后,又由专员吴协唐出面在专署中为郑发举办了宴会。不久,郑发被安排为许昌县候补参议员,由认亲前的一介平民成了风光满城的人物。1946年11月下旬,南京国民政府救济总署副署长郑道儒来许昌询问郑发的生活。但是郑发并不满足于安逸的生活,他心中想的依然是希望能够见蒋介石一面。
1946年12月,郑发乘火车到汉口,又转乘轮船来到了南京。郑发先找到位于糯米巷的河南同乡会,由郜子举等人请来文笔高手,帮郑发写了一封既简明扼要,又含情脉脉,使蒋介石看了也不会大伤脑筋的信函:
主席钧鉴:敬禀者,窃郑发,年六二岁,原籍河南许昌灵沟镇人。于光绪廿五年,曾在开封郑老师福安馆内求学时,与主席系属同学。别后数十年始终不克一晤。到民十八年秋,并蒙主席召见,因发离家未遇,殊光怅然。发分别来京,晋谒无门。同学敬请,崇安!民人郑发拜启。
在这封信中,郑发先说自己“原籍河南许昌灵沟镇人”,而后又挖空心思地说:“在开封郑老师福安馆内求学时,与主席系属同学。”俗话说:“师生如父子”。这样一来,郑发便巧妙地点出了他们同为郑福安的儿子,都是许昌灵沟镇人。而在外人眼中,却又看不出什么破绽,从而避开了“拖油瓶”之嫌,真是一语双关,恰到好处。郑发并没有在开封私塾馆上过学,也没有较深的文化,信内所写,显然是代笔人为他绞尽脑汁,才想出如此高招来。
这封信的收文日期是“民国35年12月13日,”总收文京府第15517号。12月14日信转到总务局,当即由陈希曾等盖手章签启“交际科核办”。这时蒋介石正忙于召开国民大会,但他还是派国民政府文官长兼中央设计局秘书长吴鼎昌会见了郑发。在吴鼎昌的关照下,郑发被安排在国民政府前的一家水果店闲住。到了1947年5月间,吴鼎昌再次找到郑发:一是把郑发写的那封信拍成照片后给他了一张,并说:“你的信主席看过了,也等于见了你本人,你这次来,也总算不虚此行了。因此我把信拍照后送给你一张,你就拿回去作个纪念吧。如果回家后有什么困难,只要持此照到官府一展示,官府一定能帮你解决的。”二是吴鼎昌写给河南省主席刘茂恩一封信,让郑发回许昌路过开封时面交刘茂恩。就这样,在吴鼎昌的劝说下,郑发返回了许昌。
1947年秋冬时节,解放军和国民党军开始在许昌地区展开拉锯战,双方军队几进几出。为了安全,郑发来到开封,在刘茂恩的保护下,在开封保安队当上了不管事只领饷的副官,授步兵少校军衔。
由于认亲之念未泯,1948年5月8日,郑发从开封起程,再次来到南京。他在河南同乡会请人于5月23日给蒋介石呈上了第二封信:
大总统钧鉴:敬禀者,窃发,年六十四岁,原籍河南许昌灵沟镇人。于清光绪二十五年,曾于开封郑老师馆内求学时,与总座同学。别后数十年始终不克一晤,至三十五年发奔至南京,蒙总座派吴秘书长鼎昌召见,心感莫忘。发今再来京,因许昌共匪扰乱,寻获郑发等语,迫不得已,发不顾生死,星夜奔南京,以避危险。专呈一函,恳求总座恩准召见,以解数十年渴望。幸得一见,感戴之至。肃此敬请,崇安!步兵少校郑发鞠躬,五月二十三日。
这封信的收文日期是“民国37年6月2日”,“总收文总第326号”。6月3日信转到第六局(总务局)“收文第 119号”,由吴壁存等签发“交际科”处理。
郑发深知蒋介石常骂共产党为“共匪”,这次为表自己求见“总座”之心切,故在写给蒋介石的信中把自己的处境写得格外严重,他想以此博得蒋介石的同情与怜悯,能够求得一见。可是,此时的蒋介石已是自身难保,于是仍只派吴鼎昌匆匆见了一面。
郑发为寻蒋认亲,虽脑汁绞尽,机关用遍,到头来还是扫兴而归。当他从南京回来时,河南省已经全部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