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刺丁
至夏秋之交,消失了足有三四个月的郑苹如又悄悄地出现了,这次出现的场合竟是“七十六号”主任丁默邨的办公室。一项新任务又开始了,那就是密裁丁默邨。
如前所述,为打击“七十六号”的嚣张气焰,并报地下组织的屡被破坏之仇,两统曾多次发出制裁丁、李的密令。中统上海区经过研究,决定派郑接近丁,创造机会,果断制裁。
缘何让郑作刺丁诱饵?这有两点原因,一是丁默邨好色,二是郑不仅是出类拔萃的美女,且与丁可以扯上一点关系。丁的好色在敌伪圈中是著名的,据与丁颇熟的金雄白所说,丁虽瘦弱得似已弱不禁风,患着第三期的严重肺病,却仍仰仗春药不断地与漂亮女子鬼混。丁曾当过民光中学校长,郑恰在该校读过书。但据郑静芝说“姐姐并不认识丁默邨”。笔者从档案中发现:1933年9月,郑插班民光中学高三,读了一个学期便休学了,1935年9月才复读;次年2月春季班毕业,又插班进了上海法政学院法律系二年级。丁是1934年1月任民光校董和主席校董,但同年12月前已离开民光,主席校董由吴醒亚接任。两人确有可能“不认识”。附带说一声,从档案上看丁默邨没有当过民光的校长,从1932年民光创办到1936年郑苹如离校,明光的校长先后为廖兆骏和汤增敘。尽管如此,名义上总可以拉一下师生关系吧!就这两点原因,中统将钓丁上钩的任务交给了郑苹如。
那么,如何使郑自然地去接近丁默邨呢?恰好熊剑东正关在日伪的监狱里。熊是1939年3月7日被捕的,身份是军委会别动军淞沪特遣分队队长,兼忠义救国军太(仓)、昆(山)、松(江)、青(浦)、常(熟)、嘉(定)六县游击司令,是军统的一员大将。中统上海区 让熊妻唐逸君去找郑苹如,说郑与丁默邨有师生之谊,熊剑东是新昌人,与兰溪可算浙江大同乡,不妨找郑帮忙,或能通过丁救熊。熊妻一求,郑就答应一试。至于郑第一次如何去找丁的,说法就多了,晴气的说法是“电车巧遇”;丁在法庭上称是 “日本人介绍”给李士群,由李介绍见到了丁;中调局档案说得更具体,是通过沪西宪兵分队长藤野弯丈作“桥梁”,“谋与”丁、李诸人接近。总之,郑苹如是成功地进入了“七十六号”,成功地结识了丁默邨。
丁郑相见之后,丁确实为之倾倒,两人过从顿时密切起来,按晴气的说法,郑似乎已当上了丁的“秘书”,这当然是无据之说,但出入同车,约会频频,那全是事实。据特高课的监视记录,两人约会至少有50次之数。取得了丁的信任,中统开始了行动。按照副区长张瑞京的决定,拟在12月10日,趁丁送郑回家,在郑家后门处狙击。不知那天丁确实有事,抑或警觉性高,不管郑如何邀他“上楼坐坐”,就是不肯迈出车来。一计不成,这才有了第一西比利亚门前的行动。
黄雀步后
7点钟过了,丁默邨踏进了宴会厅。关于这次宴会是有不同说法的,林秀澄说是汪精卫欢迎石渡庄太郎任经济顾问的宴会,汪曼云、马啸天说是梅机关影佐慰问“七十六号”大头目的辞旧迎新宴。地点也有两说,林云说在六三花园,汪、马说在月迺家。不过,这无关大局,那天丁默邨是去虹口参加一个高级别的宴会,那是无疑的。
向主宴和在座者点头致歉后,丁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座位在周佛海的下首,坐下后便向周低声地说了许久,周侧着头听着,现出了吃惊的表情,在周另一侧的影佐也关注地听着,吃惊着。丁讲完后,又站起了身,走到宴会厅外的电话机旁,拨打了好几个电话,都只是几句简短的问话和吩咐。林秀澄也出来了,“受惊了吧?”林主动发了问。丁看出林似知道些什么,便约略地将经过告诉了他。“这家伙如果没有被捕,就会一次次地将我们哄骗。”这位特高课长恨恨地说。
“这家伙”,显然是指郑苹如。原来,特高课早就在监视她了。还有日本驻沪领事馆警察局,也对郑进行了监控。按林的说法,1938年年中就知道她是重庆的间谍了。
他们对郑的监控,起因恐怕还是她与近卫忠麿这些显贵及花野这些反战人士的交往。作为首相弟弟,宪兵队和领事馆警察局自然有保护责任;花野他们的反战活动,也自然是宪兵队梅机关取缔的对象,1939年5月执行逮捕花野和三木的就是梅机关的塚本。因此,郑早就不断落在众多日特机关的视野之中了。之后,郑又与近卫文隆在一起,连他们自己都发现身后总有穿着便服的日本人跟着,对文隆而言这似属“必要的保护”,不足为奇,对苹如说来则完全明白被监视了。一次,在某舞厅跳舞,苹如突然发现座位上的提包不见了,待她舞罢回座,提包又好好地在那里了,打开一看,没缺少什么,但知道已被仔细检查过了,也就是说被日特机关盯上了。
为此,鼓动文隆赴重庆失败后,郑马上躲了起来,蛰伏在法租界的家中好几个月,后来,并没有受到通缉,她与她的上级又乐观了,认为没有破绽可被抓住嘛,便又复出了。然而,她与她的上级都忘记了,文隆事件失败之日,正是花野他们被捕之时,联贯思索一下,点点轨迹足以勾勒她的真实画像。何况文隆在领事馆里受到了数天的质询,交代了与她交往的每一天的情况。反之,领事馆警察局也告诉了文隆,郑领他去的那座小楼,是她与一个叫李寒烈的人一起租用的。总之,如果说林秀澄所称1938年就知道苹如的间谍身份是一种夸张,那么,到1939年5月日特机关对郑确是一清二楚的。郑苹如被捕后,日本宪兵队打过电话给她母亲,说:“我们早就知道郑小姐是重庆间谍,只因为她身上有大和民族的血统,这才一直没有抓她。”因为是“半个日本人”而不抓那是假的,花野、三木及后来的早水、尾崎、中西功,都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还不是照抓吗?甚至迫害致死。暂时不抓显然另有目的。
所以,郑苹如长期处于被监控之下,只是她与她的上级漠然不觉而已。她与丁默邨的交往,林秀澄他们也同样一清二楚,就像他们约会的次数,林那儿就有着精确的记录。所以,枪击事件发生后,丁还没有到达宴会处,林却已经得到报告了。
如果说林秀澄是在事发后最快得到报告的,那么还有一个人在事发前就已了如指掌了,此人就是李士群。李是怎么会知道的呢?源头仍在唐逸君身上。原来郑为营救被“七十六号”抓获的军统特务熊剑东向丁说情后,丁也确向周佛海提议过,说熊是个军事人才,不如为我所用。因汪伪集团多无行文人而少统兵大将,故周佛海同意采用软化的办法,以引为己用,于是,熊便一直关押不决。转眼已到12月份了,唐逸君急了,认为八九个月过去了,金条也用去了一大包,为何不见放人?素闻两统不和,为何中统会热心帮忙?越想越怀疑被人耍了。于是,她又托人与李士群搭上了关系,并将中统让她找郑通过丁救熊的主意告诉了李,还按李的吩咐设下了诱捕张瑞京的圈套。12月12日,张瑞京如约来到了十三层楼(今锦江饭店北楼)内的一家酒家,一到便被逮捕。李、张本有旧交,张被捕后,和盘托出所知,包括郑的身份和刺丁计划。李一听大喜,决定玩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其后”的游戏。须知眼下的李士群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了。那时,自知筹码不足,才拉丁入伙,还让出头把交椅。于今羽翼已丰,正待凌云展翅,恨不得立马将挡道障碍踢开。当时,汪精卫他们正酝酿成立伪政府,丁将出任警政部长,李妒火更盛。张提供的情况,无疑是天赐良机,中统成功,既帮他清除障碍,又可获破案之功;中统失败,则可借此攻讦,迫丁退出“七十六号”,独揽大权,警政部长之职也可能入其囊中。思谋至此,李士群一边封锁消息,将张解南京另押;一边布置亲信,控制第一西比利亚周围。
唐逸君出卖了张瑞京和郑苹如,想想不妥,又来告诉郑,说“七十六号”已知道她的身份了,让她自己“当心”;接着张瑞京被捕,郑苹如他们着实紧张了一阵。几天下来,不见异样,便认为机密未泄漏,又怕日久生变,于20日决定行动。21日,正好丁约郑去潘家吃饭,郑以事先商定的暗语通知嵇希宗,陈彬他们随即前往伏击。就这样,出现了第一西比利亚皮货店枪击丁默邨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