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日本首相的儿子“与蒋介石谈谈”
1939年,侵华日军攻陷太原、武汉与广州,但有限兵力与偌长战线之间的矛盾日益显露,中日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近卫内阁的诱降因无重大收效,使那些谋略军人和战争扩大派愈加不满。在他们的积极活动下,1月4日,近卫内阁倒台,取而代之的是平沼内阁。然而,近卫文麿作为一股政治势力的代表,在日本的国策之争中仍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还不时地发出声音和发挥着作用。面对强硬的平沼内阁,重庆国民政府自然看好和怀恋曾经向他们挥动过橄榄枝的近卫文麿。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郑苹如鼓动近卫文隆偷赴重庆,想“与蒋介石谈谈”的事。
这件事极富传奇色彩,甚至令人目瞪口呆。经过大体如下:
近卫文隆是近卫文麿的长子,1915年4月生。近卫文麿有心栽培他成为一名政治家,近卫文隆中学毕业后,便被送到美国普林斯敦大学读书。这时的文隆已是一名体态高大匀称,酷爱体育运动,性格爽朗,为人大方,极易接近的帅哥,一手精湛的高尔夫球技,令他跻身全美大学生一流选手之列。虽然学习成绩不突出,但交际广泛,是学生社团核心人物。为此,也带来了花费过大的问题。普林斯敦与哈巴特、埃尔本是美国学费最昂贵的大学,但近卫仍然感到不安,便向老朋友、美国驻日大使馆参赞尤金·多曼打探情况,竟发现文隆的花销,是多曼儿子在哈巴特的五六倍,于是,文隆被召回了日本。为了培养他成为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先让他当了一阵自己的秘书,随即派到了上海,在东亚同文书院当一名学生主事,并协助其叔近卫忠麿,继续寻求与重庆接触的可能。
文隆是那年2月23日来到上海的,半个月后的3月10日,他与郑苹如相识了。按照日本传记小说作家西木正明据一些文献与采访资料写成的小说,那天的相识很戏剧性。
大约在上午11时稍过,文隆与一个犯有过错的学生谈完话,刚回到办公室,他的助手近藤向他报告,说有一位未经约会的女客来访,反正当时没什么事,他便答应会见。按西木正明所写,当郑走进文隆办公室时,“像微风中飘舞的一杆花枝”,文隆顿时“惊呆了”,郑穿着一袭橙色的旗袍,双叉略高于膝头,无论颜色与款式都十分得体。小小的鹅蛋脸,宽宽的额头,两道弓形的眉毛,眼角略微上翘,双眼皮,大眼睛,淡茶色的眼珠,一汪秋水。长长的头发,于脑后扎成一束,自然地泻在双肩上。一双白色高跟鞋,使她那5.3尺(日制1尺等于30公分)的身材略显高挑。苗条的身体好像芭蕾舞演员没有一点赘肉,右侧一个浅浅的小酒窝,使充满青春气息的脸上春风浩荡。她以一口流利的日语向文隆抱歉,她说:“尽管母亲一再教育过我,未经约会的拜访是十分失礼的,但您的朋友张伟珠告诉我,您很随和,没关系的。于是,我还是来了。”可是,文隆并没有听清她在讲些什么,在悦耳动听的声音中,眼前只有洁白的皓齿和粉红色的舌头在翕动。他破例没有叫近藤而是自己起身为她倒茶,却在不自禁的慌慌张张中碰翻了杯子。
郑所说的张伟珠,是文隆随父亲来上海时,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西劳士酒吧认识的一名侍女,文隆这次来沪后曾去找过她。据郑后来告诉文隆,张是上海一位家具巨商的女儿,战争爆发后,家人们去了内地,她则在舅舅开
设的西劳士内独立谋生。那天,文隆大体知道了苹如是中日混血儿,很想去日本留学,找他是为了了解和学习日本的贵族文化。文隆邀请她共进午餐,苹如以下午要上班而婉辞了,但答应下班后再见。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外滩沙逊大楼内的凯撒酒吧见面,尽管下着雨,文隆还是坐了黄包车,于6时55分提前到达等候,而苹如也按上流社会的礼节于7时过5分钟进了酒吧。晚上的苹如又是另一副打扮,换了一件十分亮丽的旗袍,化了浓妆,头发也梳了起来,引得满座注目。那天,他们在一起吃了晚饭,喝了酒,文隆邀请她一起跳舞,苹如仍以次日要上班而推拒了。大约到10点钟,文隆将苹如送了回去,那是一处很小的民宅,在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附近。
小说中的这些细节描写,西木正明既非目击者,所见文献也绝不会如此生动逼真,其中不乏想像和臆测,但却深刻描写出文隆对苹如的一见钟情。
那天,文隆回到同文书院,开始魂不守舍了,却又无法与郑苹如取得联系。一天下来,虽然谈得很多,但仍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在一家日本公司当翻译,问如何联系她,郑苹如则说:“我来联系你。”
度日如年地过去了两天,第三天下午3时许,苹如来电了,约他6时仍在凯撒酒吧见面。那天晚上,吃完了饭,他们漫步在外滩江边。从此,百乐门、仙乐斯等舞厅,凯司令、西劳士、D.D.S,等咖吧酒吧,帕拉马温夜总会,大光明、国泰、兰心等影院戏院,华懋、礼查等饭店,还有新新、先施、永安等,当时上海最时尚的场所,都留下了这对俊男靓女的身影。
这段日子里,这场战争自然也是谈话的经常主题,文隆毫无顾忌地述说了他对这场战争的厌恶,苹如也有意地引导他更深刻地认识这场战争的恶果,如4月2日,在苹如的带引下,他们去了南市,参观了法籍神父饶家驹创办的难民营,看到了难民们贫病交加的凄惨,听到了伤残者缺医少药的呻吟。双方都认为应该立即停战,应当谈判,也谈了对汪精卫的看法,苹如说“扶持汪精卫没有实际意义,只会招致中国人民的反感,应该与蒋介石沟通”。文隆表示了同感。苹如半真半假地怂恿文隆去重庆,与“蒋介石谈谈”,回去再向父亲报告。文隆说很愿意这样做,本来就负有寻找接触渠道的使命。4月8日,苹如将文隆带到了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上的一位名叫高恩博的人的家中,说他是一位轮船公司的老板。那位高老板表示可以帮助安排他去重庆。20日那天,文隆按照前一天的电话通知,去了英国领事馆,一位接待他的人说,已通知重庆方面,将安排他秘密赴重庆见蒋一面。
与此同时,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愈来愈亲密了。5月7日星期天,在东亚同文书院运动会上,以“女友”的名义,文隆正式将苹如带到了同事面前,还发了一封信给妹夫细川,明白地写下要“娶苹如为妻”的心思。
14日,又是一个星期天,两人先在大光明看了场美国影片《人猿泰山》,又逛了新新公司,文隆为苹如买了一串珍珠项链,随即来到了苹如的“住所”。这是文隆第一次去她的“家”,那是位于拉都路(今襄阳南路)、霞飞路(今淮海中路)附近的一幢三层小楼,苹如的住所只是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就在那儿,苹如向文隆表明了自己是“为尽快停止这场战争在工作”,接着告诉文隆:已接上峰的指示,立即送他去重庆,路上大约要一个星期,让他带些衣服。听到这个消息,文隆很高兴。随即又不高兴了,原来只是他一个人去,苹如因“另有工作”无法同去。“会有人来接应的”,苹如安慰地说。
突然,有人送来了通知,日本宪兵队便衣马上就到,苹如不得不立即离去。第二天,文隆被带到了日本领事馆。不久,被遣返回了日本。之后,影佐指使和堀场两名下属,一再向军部告文隆的状,检举他这种有损帝国的行为,给近卫家族形成了巨大的压力。文隆终于被征发到中国东北去了,并成了苏军俘虏,在西伯利亚关押了十多年。1954年鸠山一郎组阁后,在苏日邦交正常化谈判中,谈妥了将他放回,文隆却在临行前夕,突然病亡。
文隆返回日本后,依旧难于忘情,以需整理所遗物品名义回过一次上海。一到上海,他便去找张伟珠,打听苹如的下落。张告诉他“一年半载也不会碰到她的”。失望之余,他留下了印有东京地址的名片,央张交给苹如,希望苹如能去日本找他,即使是在战后。怀着永远的思念与痛楚,文隆才真正地离开了上海。
那么,郑苹如到哪去了呢?14日那天,她离开了拉都路小屋,很快闪人了高恩博的住宅,据日本宪兵队密探的报告“一直未见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中,就似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上海的社交圈中看不到她的身影。
郑苹如鼓动近卫文隆潜往重庆事,由于居于主导地位的谋略军人与战争扩大派的破坏而未果。但在后来各类回忆中,大多抽去了两人于制止战争上的共识,变成了“绑架人质”而广为流布。惟有文隆的嗣孙近卫忠大所著《太平洋战争中的近卫家族》和西木正明依据史实撰写的近卫文隆传记体小说两书,较为如实地反映了这一事件的实质,也比较翔实地反映了郑苹如谍报工作的战略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