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出名的美女
1931年初的一天,吕班路(今重庆南路)万宜坊67号搬入了一家新的住户,一对中年夫妇,带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这家人,走进走出,和气得很,特别是第二个女儿,十六七岁的样子,非常漂亮,又十分机灵。
这里的住家,大都独幢独户,除了同学关系的小孩,相互间绝少走动。但不久,有些好事者,从守弄堂的司阍、买菜的娘姨,还有包车夫和卧车司机等人的口中,知道了这户人家姓郑,从太平桥菜市街(刽顷昌路)搬来,先生留学过日本,在高等法院做事,太太是日本人,那个漂亮的二小姐正在大同大学附中读书。不久,大小姐出嫁了,在生了女儿不几天就不幸死了。仿佛,这位先生似乎去外地做了一阵子官,后来又回来了。回来不久,大约是1934年春节刚过,他家又搬进了88号,为的是可以有一个汽车间。还是从司阍、司机的嘴里,知道了郑先生已荣升高等法院特区分院的首席检察官了,那官可不小,本来上海特区法院的待遇就居司法系统之 首,首席检察官又与院长平级,月薪就有800元大洋呢。后来又听说两个儿子去日本念书了,那个二小姐也进了法政学院。
郑二小姐就是郑苹如,一个生性活泼,爱好广泛,又整天笑眯眯的美貌女孩。根据她的妹妹郑天如(今名静芝)、堂弟郑昭的介绍和所见史料,她对体育、文艺、摄影、社会活动都有兴趣。喜欢游泳,自行车车技很好,能倒踩而行,还向大弟学过柔道;会弹钢琴,能唱京剧,喜欢演话剧。1931年3月12日《图画时报》上,就刊登了一帧她扮演话剧《父归》中女主角珍娘的角色照,那时,她是大同附中话剧团的成员。她特别喜欢拍照,至今留下了数以百计的照片,1934年5月3日《申报图画特刊》上,也刊有她为女友蔡洁丽摄影的照片。此外,还能吃点辣,这可是郑家女性中的唯一。作为如此活跃的一个学生,自然获得了各种不同的称呼,有人谓之“校花”,有人称是“学生领袖”,总之,是一名学生中的“活动分子”吧!1937年7月出版的第130期《良友》画报,用她的巨幅照片作封面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不过,那时只标作“郑女士”,可见当时编辑对她并不太知情,今天当然更无法确切地知道《良友》因何作此安排,又是怎么得到那帧照片的。当时的编辑马国亮先生在2002年出版的回忆录中曾说:“我们刊登这封面时并不知情”,“直到好几年以后,我们才知道她是一个轰轰烈烈、献身抗日的爱国烈士。她的全名是郑苹如。”“这在全面抗战军兴以后,才略有所闻。已故中国著名学者郑振铎先生和郑苹如的父亲是素识,曾亲口谈过此事。在以后的年月中,《良友》也没有机会表扬这位壮烈殉难的中华女儿。事隔五十年的今天,我认为仍应该把她的英勇行为,告诉我们过去的读者,并表示我们对她的敬意。”对着那些照片中颇为华贵的衣服,郑苹如的妹妹说:“其实,她平时衣着是很朴素的,她不喜欢大红大绿,除了桔红色,学生时代常穿的也就是白衬衫和黑裙子,在社会上活动则多穿旗袍。照片上那些很华贵的衣服大多是充当伴娘时穿的,也是那时候照的。”
郑苹如自幼爱国正直,颇有侠气。“九一八”事变之后,她与姐姐真如、大弟海澄用零花钱,买了许多纸张,印成抗日传单,跑到浦东市镇上去散发,还作演讲。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她与一些同学抬来了好些缝纫机,在家中缝制衣服,支援抗日。抗战前夕,曾有一位平时相识的俞太太,请她静忙营救被捕房抓去的先生,说是共产党案。那位俞先生,郑苹如也认识,她马上交代俞太太,通过接见时告诉他“坚决不要承认身份”,然后,又借了父亲的名头去找了捕房律师。俞先生终以“年幼无知,偶有偏激”,表示了“悔过”,就被保释了。出来后,两人去“西北”前,特地来向郑苹如道谢,也告诉她自己确实是共产党。
庭训有度
郑苹如这样的性格与素养,是家庭教育的结果。要说郑家的家庭氛围,只消看父亲郑钺的习性便知一二了。这位一家之长,喜穿中式长袍,爱喝加点牛奶和糖的印度红茶。所以,整个家风“既开明又传统”。
郑钺,谱名柏荫,字英伯,浙江兰溪人。1876年生。郑氏是当地的大族,明亡以降,这一郑氏家族颇有反清意识,至清末都无一人赴考科举。郑钺留学日本时,加入同盟会,与于右任等结交;县衙得到消息,常来查询他是否返家,意欲抓捕,为了打点衙役,家中花了不少银子;后郑钺在日本结婚,妻子木村花子是日本人,生了第一个儿子,又以民族英雄郑成功封号“海澄”作名。郑钺笃信佛教,让妻子拜佛念经,木村说“中文佛经看不懂”,他便说只要常念一句“阿弥陀佛”即可;大女之名“真如”就是佛经语词,出自《成唯识论》;坐落于恺自迩路(今金陵西路)、淡水路口的关帝庙住持云烟法师、功德林老板邵某等都是他三四十年代的挚友。他还深受继母兰溪诸葛氏家族文化的影响,嗜好诸葛起课,也相信爻卦的结果。但在根本上,郑钺是一个爱国、正直的高级司法人员,看不惯邪道,除于右任外,政界的朋友只有邵力子、王陆一等少数几个。
郑钺以自己的信念治家,家人也以此为训。孤岛时期,汪伪集团为扩大投降言论的宣传,办了《中华日报》,免费送报上门,一日,一送报者上门,在郑家帮佣了十多年的周妈拒绝收受,以至从争执、推搡而扭打起来,引出了左邻右舍,最后一起将那送报人轰走了。邻居中有一对李姓兄弟,一为上海犹太富商哈同的账房,一开珠宝店,似为珠宝弄假,引发了麻烦,开珠宝店的投江自杀了。有一天,李家的一个女孩邀请郑苹如去她家欣赏电吉他,郑苹如很想去,但父亲冷冷地说了三个字“不许去”,不管女儿怎么央求,就是不许,听任女儿哭着上楼。在郑钺的眼中没有正当职业或为人不正的人,是不应结交的。所以,对子女来往的朋友,他都要将此人家庭“审”个清楚,这大约也是一种职业习惯吧!不过,对于共产党的看法,这位秉执司法者似有一个认识的过程,后来对共产党嫌疑的革命青年多有周旋,以至50年代初时有受过他恩惠的干部来找他道谢。正因为他正直得近乎古板,所以在国民政府成立之始,于右任与居正专门议论过他的任用问题,两人都相知有年,于右任更是刎颈之交和老上司,都深知其为人,他俩一致认为郑钺认理好争,只宜当司法官而不能当政务官,他不具备政务官需要的灵活与权变,一句话,他不懂得滑头。这是郑昭听他的父亲,也就是郑钺的弟弟、在中央党部当总务科长的郑杰讲的。正是这样的家教熏陶出了郑苹如那种认定目标便百折不回的韧劲。当然,也因为郑钺留过洋、开过眼界,自然也懂得在德、智、体、美诸方面培养与发展孩子。几个孩子都似郑苹如一样爱国、正直而有教养,并且多才多艺。大姐真如拉得一手绝好的小提琴,写得一手绝好的魏碑,她还是上海女子摩托车驾照的第一个领有者。大弟海澄,精日本柔道,乐于助人,好打抱不平。二弟南阳的名字是因敬仰诸葛亮而起的,他下得一手好围棋,十三四岁时曾同寓沪北洋元老段祺瑞对奕。小妹天如爱好艺术,是大画家、大雕塑家张充仁的人室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