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小红帽》原型：一则古老的性寓言（四）

不为儿童而写的童话故事

就现代人的眼光来说，《小红帽》具有这样的历史实在令人惊讶，因为现代所谓的童话，是儿童文学的同义字。看到知名的小红帽历险故事有这样的原始版本，丝毫不会改变现代人对童话等于儿童文学的看法。佩罗所著《附道德训诫的——古代故事》一书，体积相当于一个巴掌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镀金的精致扉页蕴藏了佩罗八个至今备受欢迎的知名童话故事，包括:《灰姑娘》、《睡美人》、《拇指仙童》、《树林的李基》、《靴子里的猫》、《小仙女》、《蓝胡子》和篇幅最短的《小红帽》。佩罗这些童话集的卷头插画都冠上“鹅妈妈故事集”的字样，这张插图画的是一位老妪坐在火炉前，边用手指抽着线，边说故事给几个孩子听。

从那时起，这幅景象和那些童话故事即成为古典童话，甚至儿童文学的基础。佩罗已奠定“鹅妈妈”的名气，此后这个卷头插画一再被无数本书复制或模仿。然而不同于其外观及现代人的推断。佩罗这些故事既不是源白童话，也不是为儿童而写的。事实上，这些“儿童类占典名著”都是经过一番修饰的嘲讽寓言，其字里行间紧系着17世纪法国宫廷、社会发生的事及上流社会的性爱政治。

法国的童话故事(或称神仙故事)，在17世纪末那短短几十年突然蓬勃发展，当时这些故事都是流传在成人之间——“成人”一词至少是当时人们所了解的那层意思。在太阳王时代，十三岁的小王子登基并不是新鲜事，而女孩到了十二岁即使并未真正嫁过门，也大都已有婚约。史上第一次出现童话故事的记录是在1677年，在瑟薇恩女侯爵写给女儿的信中，转述“朝臣在凡尔赛宫为取悦仕女而说的故事”。话说‘“有一个绿色的岛屿，住着一位靓丽的小公主。小仙子是她的玩伴，喜乐王子是她的情人，有一天他们在一场舞会中一起去见国王”。早在这个热潮方兴未艾之前，说童话故事的时尚已慢慢在酝酿中，会说故事的人立刻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到了17世纪末，这个时尚儿乎已成为全民疯狂的喜好，受欢迎的程度使当时的人只要参加宫廷的活动，莫不打扮得仿如他们最喜爱的童话主角。

佩罗作品旨在捍卫宫廷道德观

身为当代风潮的领导者，佩罗变成护卫宫廷社群的多产作家。他写了数册批判文化的书籍、搜集显赫人士的传记撰写喜剧和诗，且完成四大册共1160印页的巨著《古代与现代并行不悖》。但是今天大部分人记得的，都是他晚年完成的童话故事。他的作品尽管有趣、讽刺，但同时旨在阐明宫廷的道德观，每一则故事最后都附上短评，使这故事转为教训，阐述了官方文化眼镜下的道德观。整体来说，这些故事描绘了凡尔赛宫男女生活和人际关系的责任与期待，以及使男女结为一体的核心制度—婚姻。这些毫不浪漫的描绘非常赤裸，有时甚至恐怖。

任何曾经期待有个“童话般美妙婚礼”的人，必定没读过佩罗的童话作品，因为他童话中的婚姻多半涉及金钱、残酷和欺骗等问题。故事中的丈夫们都是凶残的，结婚的双方往往在婚礼上才第一次见面，且婆婆有时也恶毒到想吞了女主角。在《葛莉谢达的忍耐》中，可怜的年轻女郎嫁给一个不信任她品德的国王。他连续几十年让她饱受苦难，仿佛《旧约圣经》多灾多难的约伯一样。她生了女.儿之后，国.王坚称婴儿死了，放逐她去过贫穷的日子长达十五年，这期间他宣布娶她女儿。《蓝胡子》中那个富裕鳏夫的年轻新娘似乎婚姻状况较好，直到她发现自己原来嫁了一个恐怖的连续杀妻犯。有一天他留她一个人独自在城堡中，所有房间的钥匙都给她，包括他素来禁止她进入的那一间。她当然拿钥匙开了那间密室，进人后果然在橱柜中看见早有所闻的骼骸，他那些前妻的尸体血淋淋地挂在墙壁上。她在惊吓中掉了钥匙，且身上沽染洗不掉的血迹，这些适足以证明她背叛蓝胡子，违反禁令进人这密室，于是蓝胡子要她加人他那些前妻的行列。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的兄弟们赶到，终于救她逃脱厄运。在《驴皮》中，一位公主披上驴皮，逃离准备乱伦的父王。睡美人则被一个靠不住的王子欺骗以致怀孕，王子隐瞒这段恋情，且将睡美人所生的儿子藏了四年，直到国王过世。最后他带着睡美人和儿子回家，他那个像食人魔的母后却企图吞噬他们，当初他父王娶母后纯粹是为了她的财富。

佩罗的读者多半认得出他童话故事的风格。他描写睡美人经过玄关的镜子前面，而当时法国宫廷就有一面知名的玄关大镜子。蓝胡子用野宴、狩猎、舞蹈和宴会的伎俩吸引他的新娘，这全都是当时法国王公贵族在宫廷里逗乐的把戏。他宅邸里那些绣帷壁饰，可能就是凡尔赛宫常见的装饰品。灰姑娘穿着的衣裳让人想起瑟薇恩女侯爵那时代，蒙国王宠幸的情妇蒙姐丝潘的服饰风格，那辆南瓜变成的镀金四轮大马车，像煞路易十四画像中的马车，还有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姊妹向上流社会的时髦商品贩子购买化妆品。即使是故事中详细的情节—陌生人突然步入婚姻、受重大打击的父母、突然致富或一贫如洗，也都是众人耳熟能详的。

17世纪的贵族婚姻都是父一母为了本身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利益所安排的，这样的婚姻简直是愚蠢的交换资产。瑟薇恩女侯爵的贵族亲戚葛利格侬在为安排子女的婚事讨价还价时，已积欠严重的债务。瑟薇恩女侯爵的外甥考蓝在1694年6月28日的信函中劝告葛利格侬夫人:“照我说的去做，尽可能争取最大的财富，去和社会身份低但富有的人联姻，你只需要自我安慰一下……，一旦放松心情，当你住在偌大、堂皇的大宅邸时，就不会再饱受债主的骚扰了。”葛利格侬家让儿子迎娶富有的税款包收人之女，以获得四十万法郎的嫁妆。信中并未提及的这对年轻人，直到家长签订婚姻契约之后一星期。才第一次见面。

这种买卖婚姻的重要性再怎么夸大都不为过，连国王都下诏书保护父母(尤其是父亲)这种独断权，因此他们有权决定子女的一生和婚姻。1556年的一份诏书宣布“秘密”结婚违法，亦即不准子女在未获家长认同的情况下私订终身。当时未成年的年龄，男性为二十岁到三十岁，女性为十七岁到二十五岁。1579年的法律又扩展为寡妇也算未成年。最后未成年的限制全部废除，只规定婚事完全由父母做主。1629年的法令更是宣布，所有子孙不分年龄、性别或婚姻状态，全都是未成年。违背父亲意思的人将受严重处罚，包括剥夺继承权、逐出家门或更糟。在17世纪的法律之下，未获父母认同的婚姻形同诱拐或绑架，其刑罚就是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