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统治美国:权力、政治和社会变迁》 (美)威廉·多姆霍夫/著 吕鹏 闻翔/译 译林出版社 2009年4月第1版
简介:
统治美国的,是那些创造了巨额财富的机构的所有者和高管。由公司法律顾问、军事承包商、农业工商业主以及大公司领导者所组成的企业共同体支配了联邦政府。本书为人们了解美国的社会上层阶级和企业共同体提供了丰富的经验事实,而且接续了韦伯、马克思、米尔斯等人的研究传统,从而发展出一套既从组织维度出发,又强调阶级支配和阶级冲突的“权力结构研究”范式,在精英研究中自成一派。尽管40年来围绕本书引发了广泛的争议,但几乎所有从事“精英研究”的社会科学家都认可本书为该领域的经典之作。
中文版序
亲爱的中国读者:
当我想象着自己正在与你们对话,为我这本关于美国是如何被统治的著作提供一些背景和脉络的时候,我感到无比高兴甚至有一点兴奋。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机会,因为作为21世纪两个有可能最为强大的国家,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密。至少从现在来看,中美彼此需要对方。为了未来的世界更加和平与和谐,让我们祝愿这种彼此需要能够长存。在巴拉克·奥巴马和民主党人于2008年11月赢得大选之后,和平、和谐与新方向的机会也许会更大。这场选举给美国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动力。自20世纪60年代约翰·肯尼迪当选总统,民权运动给美国南方的非裔美国人带来公民权和投票权以来,美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奋过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中国首先需要美国的市场,来促进自己的工业化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中国还可以利用美国的技术——事实上,美国的整个工业都正在搬往中国。但有可能的是,对中国来说,把产品卖到庞大的美国市场上,才是她利用美国资本和科学的主要目的。正如你们中许多人所知道的那样,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在美国学习,也有更多的美国学生会到中国学习。而长远来看,这也许会产生更大的影响。
至于为什么美国需要中国,这就涉及到了本书分析的核心。我透过“权力”(亦即谁在塑造和控制别人)这个棱镜来观察万事万物,不管是家庭、朋友圈子、城市、国家还是地球村。我知道,合作、关爱以及其他主观的情感和行为,是我们人类之所以能够在人口几千万,甚至中国这样人口十几亿的国家里生存的关键,我也认识到,这些主观的情感和行为,对我们个人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它们是我们人生中许多最宝贵的欢乐的源泉。
但是,我也认为,权力的维度在各种层面的关系中都存在着。我们的等级也许不像我们的灵长类“表亲们”那样森严,但是通常情况下,在人类的权力等级制中,我们也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也就是说,在与那些比我们有权和无权的人相处时,我们通常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何在。我们也会因为有权有势而感到高兴,因为势单力薄而遭遇不测,虽然在公共场合承认这一事实不是那么高雅。亨利·基辛格,这位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为中美融冰做出贡献的著名人物,就曾将权力称为“终极壮阳药”(ultimate aphrodisiac),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高的赞誉。但是权力本身却比纯粹的快感更为复杂和邪恶。正如19世纪的一位英国贵族阿克顿勋爵(Lord Action)一针见血地指出的那样,“权力往往滋生腐败,而绝对的权力绝对导致腐败”。(Power tends to corrupt, and absolute power corrupts absolutely.)事实上,虽然社会科学家和心理学家们对权力还没有那么彻底绝望,但只要你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某些最有权势的统治者们的生活细节,你就会对阿克顿勋爵的观点有一个很好的体悟。
那么,就为什么美国需要中国这一问题来说,刚才那些关于权力的一般性讨论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经济不是关键性的议题。那些支配美国的少数富人(银行、公司、大农场、城市房地产等高收入财产的所有者),他们首先关心的,是对劳动力市场的控制。换句话说,利润、效率以及生产率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主要内容。他们主要关切的,是确保那些在办公室、工厂和田野辛勤劳作、按时领取工资的人无法组织起来,从而使他们能够行使权力。正如我在第七章结尾所指出的那样,他们有许多方法来让工人们无权无势,比如反对组建工会,以及确保政府不去雇用那些失业工人从事造福人民的工程,比方说建设学校和清洁环境。另一种方法是鼓励移民,这样就能创造出一支迫切需要工作的庞大的劳动力大军。
但是,自20世纪50年代起,另一种限制劳动人民权力的最好方法被越来越多地使用:把生产设施转移到那些低工资和无工会的地区,这样就能削弱那些已经组建工会的工人们的力量,后者已经有能力来争取更高的工资、良好的医疗保障和养老金。一开始这意味着将工厂转移到美国南部各州,在那里,直到19世纪60年代都在实行蓄奴制。在蓄奴制被废除之后,这些州实行极端的隔离制度来阻隔黑奴的非裔美国人后代,直到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通过对非暴力策略的非凡运用,才迫使社会发生重大变迁。在抑制非裔美国人的过程中,白人富人也削减了低收入白人的选票,挑拨黑人工人和白人工人的关系来压制工会。虽然南部各州工会仍然不多甚至没有,但是通过参与民主党,工人们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权力。在他们可以选择的两个主要政党中,民主党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反工人和反工会,因为自由主义者和劳工领袖构成了该党很重要的一个派系,他们可以对当选的民主党官员施加压力。
由于南方各州的劳工开始行使他们增涨的权力并要求更高的工资,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美国公司开始向墨西哥、台湾地区以及其他亚洲地区或小国转移。1999年以后,它们向中国大规模进军,或者更常见的是,与中国公司签订协议,由后者加工产品再以低价卖给美方。不管怎么样,美国公司现在能够获得廉价的劳动力,这些工人们发现,通过工会或政党获取权力并非易事。这意味着,美国的工人越来越弱势,这也从下面的事实中得到最为明显的表现:自1975年以来,美国的收入和财富分配越来越向上层的少数人倾斜。
我们还可以从布什总统和美国国会在2007年和2008年面对国内经济困境时所做的反应看出权力对经济学的胜利。潜在的经济困境是如此严重以至于大多数美国领导人都同意有必要推出“一揽子刺激方案”来推动经济。最理想的刺激方案应该包括:在更长的时间段里为没有工作的人提供更多的失业救济金,同时辅以提供一些能够创造就业的政府建设项目,比如高速公路、桥梁、公园和学校。但是,主导共和党的保守派们并没有选择最理想的经济解决方案。相反,美国中产阶级收到了每人几百美元的退税贴现,这仅仅意味着他们从政府那里收到支票,退还了一部分缴纳的税款。商人也得到了减税实惠,而他们并不需要这种经济。有一份坚实的研究显示,就在六年前,相似的经济刺激方案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然而,这份研究如今却被遗忘了。这再次证明了掌权者雇用的专家们在美国的权力微乎其微,虽然许多主流美国社会科学家们认为他们相当有权有势。嗯,他们有时候的确“有用”,但并不是那么“有权”。
这些关于权力分析的例子,会让你对本书中所提供的解释多少有些了解。虽然在美国,人们强调经济学、理念和宗教信仰比权力更重要,但实际上它们都是第二位的。当然,在本书中我所使用的语气通常情况下要比这里的更有学术味和更委婉一些。
现在,请让我转向更加一般性的讨论,亦即我希望您在阅读本书时能得到的收获。我希望它有助于您理解美国这个谜一般的积极和消极混合体。这个国家仅仅有着230多年的历史,以追求自由为傲,但是同时,她所积累的巨额财富部分又要归因于1650至1860年间施行的奴隶制。这是一个以民主为傲的国度,但是直到1965年,人们仍然接受南部各州对非裔美国人公民权的剥夺。这是一个以政教分离为傲的国度,但是就在这个国家里,却有数量大得惊人的少数派基督徒坚持他们的宗教信仰和价值观应该普适于天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剥夺10%到15%拥有其他宗教信仰或不信教群众的权利。
也许最重要的是,从我在本书中所展现的分析来看,这是一个坚持认为自己的社会结构流动非常畅通的国度。没有什么严格的阶级结构。每个人都有机会登上商界或政坛之巅。成功是一件与个人创新和自律有关的事情。与我在本书中的观点相反,很多美国人都会否认大公司的所有者和经理人组成了一个统治这个国家的“权力精英”。
在本书“序言”部分第一段的结尾,为了提请美国读者的注意,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在一个民主的国家中,这样一种如此极端的公司(也就是商业)支配是如何可能的?”正如我接着在整本书中所解释的那样,人们也许在私人或宗教议题上拥有个人自由,而且能够谈论他们的政治取向,但是,他们并没有政治权力。这是一个大多数美国社会科学家未能认真思考的悖论。他们的推理是,如果有个人自由,那就不会存在一个所有者阶级的支配。然而,正如我在本书中所展示的那样,仅仅有个人自由是不够的。人们需要一个组织基础来行使权力。
本书的“序言”部分就全书内容如何展开做了层层跟进的解释。因此,在这篇序中,我将不会提供一个新的综述。不过,我将展开三个在本书中没有讨论的议题:2006年参众两院选举中发生了什么?2008年总统大选中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致力于社会变迁的平等主义激进分子(egalitarian activists)并没有在美国的政治生活中产生更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