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来影响
孙中山后期在各种场合多次宣讲其经过改造的三民主义,其中针对世界主义对民族主义的批评而做出的回应主要有3次,第1次是
有谓欧洲各国今日已盛倡世界主义,而排斥国家主义,若我犹说民族主义,岂不逆世界潮流而自示固闭?不知世界主义,我中国实不适用。因中国积弱,主权丧失已久,宜先求富强,使世界各强国皆不敢轻视中国,贱待汉族,方配提倡此主义,否则汉族神明裔胄之资格,必随世界主义埋没以去……故兄弟敢说中国欲倡世界主义,必先恢复主权与列强平等;欲求与列强平等,又不可不先整顿内治。所以众“伙计”今日要行积极民族主义,更要如日本之大隈、井上之两位苦志学生,方能有用,方能为中国主人,方能去提倡世界主义。(注:中山大学历史系孙中山研究室、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合编:《孙中山全集》第5卷,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58-559页。)
这次演讲,孙中山虽然回应了来自世界主义的批评,并且有针对性地从民族主义的立场正面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并未涉及相关的人事。无论是国外的来源,还是国内的响应,均较含糊。时隔3年,1924年2月,孙中山在三民主义演讲的民族主义第3讲时,再度详细阐述了对世界主义的全面反批评,他说:
英俄两国现在生出了一个新思想,这个思想是有知识的学者提倡出来的,这是什么思想呢?是反对民族主义的思想。这种思想说民族主义是狭隘的,不是宽大的;简直的说,就是世界主义。现在的英国和以前的俄国、德国,与及中国现在提倡新文化的新青年,都赞成这种主义,反对民族主义。我常听见许多新青年说,国民党的三民主义不合现在世界的新潮流,现在世界上最新最好的主义是世界主义。究竟世界主义是好是不好呢?如果这个主义是好的,为甚么中国一经亡国,民族主义就要消灭呢?世界主义,就是中国二千多年以前所讲的天下主义……大凡一种思想,不能说是好不好,只看他是合我们用不合我们用。如果合我们用便是好,不合我们用便是不好;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好,不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不好。世界上的国家,拿帝国主义把人征服了,要想保全他的特殊地位,做全世界的主人翁,便是提倡世界主义,要全世界都服从……如果民族主义不能存在,到了世界主义发达之后,我们就不能生存,就要被人淘汰。
以上两次演讲,孙中山主要是强调中国目前尚不宜提倡世界主义,只能宣扬民族主义。在一周后的第4讲中,孙中山进一步展开反击,并将重心转到揭露列强鼓吹世界主义,其实是变相的帝国主义这一方面:
强盛的国家和有力量的民族已经雄占全球,无论什么国家和什么民族的利益,都被他们垄断。他们想永远维持这种垄断的地位,再不准弱小民族复兴,所以天天鼓吹世界主义,谓民族主义的范围太狭隘。其实他们主张的世界主义,就是变相的帝国主义与变相的侵略主义……我们今日要把中国失去了的民族主义恢复起来,用此四万万人的力量为世界上的人打不平,这才算是我们四万万人的天职。列强因为恐怕我们有了这种思想,所以便生出一种似是而非的道理,主张世界主义来煽惑我们。说世界的文明要进步,人类的眼光要远大,民族主义过于狭隘,太不适宜,所以应该提倡世界主义。近日中国的新青年,主张新文化,反对民族主义,就是被这种道理所诱惑。但是这种道理,不是受屈民族所应该讲的。我们受屈民族,必先要把我们民族自由平等的地位恢复起来之后,才配得来讲世界主义。
孙中山的后两次讲话,由具体而一般,将其所针对的世界主义划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并提示了可供追寻渊源的线索。
按照雷海宗1931年在武汉大学讲授世界通史的提纲,其第42章“国家主义、帝国主义与和平大同主义”(丙)“反国家主义反帝国主义之理想”,实际上概括的是19世纪至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世界主义,具体分为三类,即大同主义(Cosmopolitanism)、国际主义(Internationalism)与和平主义(Pacifism)。大同主义的理论家有英国小说家、文明批评家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美国社会学家、经济学家魏伯伦(Thorstein Veblen),英国政治、经济评论家、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安吉尔(Norman Angell),德国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卡尔·马克思(Karl Marx)。国际主义的代表理论家是担任过美国总统、并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威尔逊(Woodrow Wilson)。和平主义的代表性理论家为俄国作家列·托尔斯泰(Leo Tolstoi)、法国作家罗曼·罗兰(Roman Rolland)和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雷海宗的概括,勾勒出那一时期世界主义的大致轮廓,但概念的译名及各自的归属与其他人的分法颇多差别,而且有所遗漏。如胡适将Cosmopolitanism译成世界主义,认为世界主义与国际主义即新和平主义(New Pacifism)不同。他将安吉尔视为新和平主义的创始人。而马克思在许多人看来应当属于国际主义。这些差异反映出世界主义这一概念在具体指认时的含糊,一般人常常将世界主义、大同主义甚至国际主义混用,能够有所分别者也是因人而异。胡适晚年特别注意将世界主义与国际主义区分开,有学人称:“国际主义在意义上当然没有世界主义那么超越,其胸怀更小但却更注重各自之国。”(注:罗志田:《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6页。)也有学人认为:“古老的‘世界主义’也与现代的‘国际主义’不同,前者是关于天下一家的一种思想态度,后者则更落脚于超越民族界限制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74页。)如果回到历史现场,上述分析可以显示后来的发展趋势,但相对于当时的状况,或许过于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