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全球气温变暖的作用,正当春季的四月,空气中已弥漫着炎夏的气息了。
四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我有机会去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中部的斯坦福大学,参加一个关于汉族形成历史的国际研讨会。飞机抵达SanFrancisco机场的时间正是起飞的时间:23日上午。凭空多赚了一天,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愉悦。
San Francisco在中文里有两个译名,一为音译,称三藩市,一作意译,曰旧金山。一百多年前来自中国的苦力们在此地登岸后,被带去淘金、筑路,据说斯坦福大学就是由通过修铁路而大发其财的斯坦福先生捐建的。
斯坦福大学的校园很美,蓝蓝的天,灿灿的阳光,成片成片的树木,绿地上随处可见晒日光浴的MM。因为提前两天到达,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胡佛研究所查阅目前备受关注的蒋介石日记。
大会开始于24日,历时三天,共有41位学者作了报告。在北美,围绕这么专门的题目,能聚集如此众多的来自各国的学者,算是非常不容易的了。令我吃惊的是,会议的组织者T.Mullaney先生年纪还不到三十,他和法国、澳大利亚的同行结成了一个研究小组,研究“汉”(汉人、汉族、汉民族)这一世界最大族群的历史,以及有关“汉”的历史的表述问题。大概近年我在该领域发表的若干论文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以素昧平生的我也获邀参加了这次主要是人类学者出席的大会。
会议准备得很周到,一个月前,大部分会议论文就传到了代表们的手上。因此,代表们在会前就能事先阅读有关论文,预知会议讨论的主要内容。
“汉”这一名称源远流长。公元前202年,项羽在四面楚歌声中落败后,刘邦取得了中原天下,建立了汉朝。从此,“汉”成为中原居民的符号。回顾往昔,我们不应该忘记“汉人”曾经是一个“他称”——周边居民对中原居民的贬称。在部落族群之间的对立争斗中,不断出现“汉儿学得胡人语,却向城头骂汉人”(司空图)的一幕。“汉人”指称的对象往往暧昧不清,在元代,被纳入“汉”这个话语装置里的就有女真人、契丹人和朝鲜人等。长期的搏杀也造成了意外的结果:相互融合。对于今天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汉”仿佛是一个不断滚动的雪球(Snowball),不断膨胀和强化。以“雪球”来形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是已故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的发明。
另一方面,从中国外部来看,随着安德森(B.Anderson)提出的“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community)说席卷全球,论者们多倾向于从这一角度来观察“汉”,对其进行“解构”(deconstruction)和“转位”(dislocation),以便在碎片般的、混杂化的和多样性的“雪花”(snowflakes)中寻找“汉”被建构的历史。这次会上学者们提交的论文,既有关于“汉”的不同表述的考察,也有关于汉及其相关民族的田野追踪。“汉”的历史被相对化了。
那么,摆在今天的学者面前的历史,是否真如怀特(H.White)所说的那样,是一部“没有底本的抄件”(acopywithoutoriginal)呢?对此,王明珂先生尝试了第三种解释的可能性。他提出了“华夏边缘”说,由此来观察各族群之间的互动。在不同族群有关“英雄祖先”和“弟兄民族”的历史传说中,他
发现了“汉”和他族之间所存在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若明若暗、亦即亦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