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事无小事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北京饭店的青年职工经不起外界的影响,思想也迷糊起来,唱出了不为资产阶级老爷太太服务的高调。连今后还给不给外宾擦皮鞋也成为议论的话题。总理知道后很重视,这年9月6日他来饭店时说:“皮鞋要擦,你们不擦我来擦!新中国嘛,不擦影响不好。”他还对老职工说:“年轻的不懂,大哥大姐要解释嘛。”
国庆节后不久,中五楼发生了一服务员打黑人小孩的事。事情并不复杂,当时住在中五楼的坦桑尼亚客人,有个三四岁顽皮的小男孩,爱闹爱活动。一次到处乱窜,被服务员抓住,在屁股上轻轻打了一巴掌。小孩不干了,哭着去告诉他妈妈。女客人很不高兴地把事情反映到外交部接待组,我们知道后也批评了这个服务员。过了两三天,廖承志来了,说总理知道了这件事很重视,认为是不尊重黑人国家客人的表现。孩子顽皮只能告诉大人,自己动手打在中国都不行,何况对外国人?一定要严肃处理。当时我们处理这件事有顾虑,因为两派打架的事刚刚处理了,怕再一次引起纠纷,便把它局限在客房科内部对该服务员进行批评,并由科里带他向客人道歉。事后总理知道了很不满意,批评我说:“你们解放军政治思想工作就是这么做的吗?应该把打小孩的事件告诉大家,发动全店职工来讨论,让大家都受到教育,接受教训。”
1969年中苏边境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后,两国关系非常紧张。1970年2月,前来参加中苏边境问题谈判的苏联代表团飞抵北京,住进北京饭店。大家对这次接待工作很重视,安排很周到。他们每天在中楼7号餐厅进餐,对招待的菜、饭很满意。一天午餐,苏联代表团一个成员在盘子里发现了一颗小钉子,他把它挑出来,引起了同桌的哈哈大笑。从苏方代表的态度看,并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可是外交部的接待组却沉不住气了,把它写进了当年第10期的《情况反映》上。2 月18日周总理看到这份《情况反映》,在上面批示:“保卫祖国荣誉”。“请注意内中一条,北京饭店菜里发现钉子一条情况,并请北京市革委会、卫戍区、公安局、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联合派人检查北京八大饭店、招待所的招待工作和各大商场、菜场的政治工作。”总理把这件事提高到“保卫祖国荣誉”的高度,不是就事论事来处理,而是用它来推动北京涉外服务工作,推动各方面加强对这方面工作的领导。令我十分感动。我们也接受了上次处理打外宾小孩一事的教训,把这件事在全店大会上公布。不仅在餐厅科,而且在各科室、各班组进行深入地讨论,找问题,订措施,提高工作质量。通过这件事,大大地整顿了饭店的服务秩序。联合调查组将检查饭店的情况报告了总理,
8个月后,又发生了一档子事。
因画事引起的话题与风波
北京饭店不仅是当时的著名饭店,并且是国家的重要活动场所。房间厅堂布置讲究,挂有许多名
人书画,徐悲鸿的、齐白石的、陈半丁的、潘天寿的、于非的、李可染的、……
这些画虽很名贵,但多是花鸟鱼虫,高山流水,描绘自然界的东西与当时“文化大革命”的气氛当然不合。形势总是逼着人跟随潮流走,于是想求变,请人在显著的地方画了几张以现代题材为内容的人物画。
周总理是喜欢看美术作品的,一天,他在西楼前厅看见东西服务台墙上的两幅画:一幅画的是身着各族服装的中国人手拿毛主席语录在欢呼;一幅画的是不同肤色的外国人拿着小红书在摇动。总理停在那里,习惯地抱着双臂反复观望。我还以为总理嫌放置得哪里不合适了,正揣摩,总理忽然发话了:“画中国人民热爱毛主席是可以的,至于世界人民热爱毛主席这话应该让人家说,不该由我们说。你们画成画挂在这里,外国人看了会产生强加于人的感觉,不大合适。”我听了思想上豁然开朗。可是取下一幅,两边便不对称了,又没有合适的画替补,干脆全都取下来了。
还有一幅画,是我认为的成功之作,主动引导总理看的。这幅画挂在饭店中楼东南角一间餐厅里,题为《无产阶级司令部》。画面上出现了林彪、总理、康生、陈伯达、江青五个人。没想到总理一见大为恼火,严肃地说:“哪里来的无产阶级司令部?我怎么能和林副主席画在一起?快取下来!”
这幅画当时便按周总理指示取下来,但我们并不理解,心里总以为是总理过于谦逊了。时间不过一年,政治风云突变,先是庐山会议揪出了陈伯达,后是林彪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这时,我真从心底钦佩总理这位伟大政治家的远见卓识。我知道,他不可能预卜那些人的各自具体归宿,但他那时便不愿与那些人为伍,是肯定无疑的。
我这个人迟钝得很,并没有从这几次组画中提高政治敏感性,终于在三年后又惹出了麻烦。那是在东大楼快要盖好的时候,为了把新大楼厅堂、房间布置得高雅些,需要数量很大的高质量绘画。那时画家比较好请,有的是被大批判“批”回了家,有的是“困”在学习班里无事可干。著名画家李苦禅、黄永玉、黄胄、阿老等都先后被邀来北京饭店。技法精湛,风格各异的绘画,从他们手下不断地创作出来。
当时社会上刮起了反资产阶级文艺黑线回潮风,这批在北京饭店作画的著名画家,引起“反回潮”者的注意。他们首先对1972年由古元、陶一清、黄润华为北京饭店创作的《红日照延安》大画发难,使我们想到新画的这批画的审查问题,有些美术家也不放心,便出主意找国务院文化组的美术组的人来看。美术组很快派了一个人来,把画成的画翻了一遍。
不久,美术组来借饭店的新画,说要在美术馆搞展览。我当时一点警觉性也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没有想到他们耍鬼把戏。他们把画拿去后,色彩鲜艳的花鸟画不用,人物画不用,专挑一些墨色浓重的山水画,说是诬蔑社会主义的中国,都是穷山恶水,暗淡无光;还把黄胄题为《任重道远》的沙漠骆驼画,说成是影射现在的中国人民仍然苦难深重;把宗其香画的三只老虎,说成是三虎为彪,是歌颂已经摔死的林彪的;把黄永玉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说成是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他们把这些画挂在美术馆西厅,加上很长的前言,发动和组织人们去观看和批判。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这样做,不只是针对画家的,还是针对支持北京饭店工作的周总理的。这股风刮了一阵子便悄无声息了。据说毛主席说了话。毛主席说中国的泼墨山水就是这么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