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世界知识出版社授权网易历史独家连载
《活着回家—巴丹死亡行军亲历记》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 作者:列斯特·坦尼 范国平译
列斯特·坦尼博士,1919年生,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退休荣誉教授,巴丹死亡行军的幸存者,紫心勋章和青铜星获得者,在日本战俘营中度过三年半时间,曾在日本福冈县大牟田17号战俘营充当奴隶工。现在他担任巴丹和克雷吉多保卫战老兵协会主席,是美国盟军战俘向日本政府索赔运动领袖。
本书是列斯特·坦尼花费50年时间查阅大量档案,向亲友和战友征集材料,结合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在战俘营中偷偷写下的日记写成的。
第6章 游击队生涯
在奥唐奈集中营的第六天,我下定了决心,为了自由,一定要搏一搏,逃离这个人间地狱。回想过去的那些天里发生的事情,我相信,如果我想要活命的话,离开此地乃当务之急。
首先,在这里,每天都会有250个左右的菲律宾人或是美国人死于饥饿和病痛。那些还没有患上疟疾和痢疾的战俘,迟早有一天也会染上诸如此类的致命的疾病,只不过是排在了后面,可以多活几天而已。
第二,日本人不顾战俘们的健康和生理状况,强行要求我们参加劳动队。我们不知道会去哪儿,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工作。我想要知道,为什么日本人会选我们去做这些工作,他们期望我们怎么样来完成这些工作。我只知道我看到的事情都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假如未来的生活,都像我们投降以后的那三个星期当中经历的那样,我宁愿放弃未来。
第三,这可能是最重要的,日本看守还没有给战俘编号,也没有采取任何其他的确认身份的措施。有个战俘医生告诉过我,在其他集中营中,日本人把10个战俘编成1个小组,假如有1个战俘逃跑,这个小组当中其他的战俘就会被斩首。我在一些劳动队里工作的时候,也有从其它战俘营转移到这里的战俘告诉我,日本看守给每个人都编了号,如果有1个人逃跑,就处决编号在他前面和后面各5个号码的战俘。幸运的是,当时在整个奥唐奈集中营,日本人还没有给战俘编号,也没有把战俘编成小组管理。奇怪的是,那个战俘医生竟然希望日本人早点制订编号系统。
我之所以如此强调这个编号系统,是因为如果编号序列里的任何一个战俘逃跑,就会牵连很多这个序列当中的人,他们会遭到处决。一旦有了自己的号码,我会反对任何人逃跑。如果出现了自私的、什么都不顾的战俘逃跑的行为,日本人就会枪决、斩首、刺杀很多无辜的人。日本人曾多次强迫我去看斩首场面,这是因为一些战俘从劳动队或是集中营里逃掉了,或者是一些战俘试图逃跑,但没成功。我永远忘不了那些人首分离、鲜血四溅的悲惨的场面。日本人杀鸡儆猴,警告我们不要以身犯险,但是我认为与其在集中营中等死,还不如豁出性命拼一把。
我现在要做的,是把真相搞清楚——当时究竟日本人有没有给我们编号,或是有没有其他的身份确认方式。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就没法知道哪个战俘逃跑了,即使战俘逃跑成功了,其他战俘也不会受到惩罚。
第二天早上,看守开始对我们大喊大叫,叫我们去参加运水队。他们需要一组战俘,这些战俘在体力上不仅要能承受从集中营到小溪边长达1英里的行程,而且还要能拎着两个装满5加仑水的罐子往返营地。我想要鲍勃·马丁和我一起去,但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没有力气走到小溪边,更没有力气在返回的路上偷偷躲进丛林,然后再穿越丛林逃跑。这是个重活,没有多少战俘自愿加入这个劳动队,于是集中营的日本军官和看守不得不亲自挑选一些战俘前去。我呆在战俘的人群当中,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我所希望的好消息就是,日本人只派一个看守看押我们运水,而这个看守也会像通常那样不会去清点劳动队里战俘的人数。幸运的是,那天早上,日本人果真只派了一个看守去押送自愿参加运水劳动队的战俘。这个劳动队似乎是专门为了我和我的逃跑计划而设的。我下定决心,加入了运水劳动队的行列。包括我在内,一共25个战俘参加运水。
看守我们的看守,剃了光头,戴着铁框眼镜,矮胖身材,差不多5英尺6英寸高,罗圈腿,走得很快。看样子,这家伙有点呆,不过他掌握着生杀大权,他随时可以把看不惯的战俘推出队列。我耐着性子等待运水劳动队出发,竭力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等待出发的五分钟就像是一个小时。一些战俘退出了行列,一些人则加入了。我们等待着出发,当时情况很混乱。
到达溪边之后,大家便分散开了,往河中间走了4英尺远,我们的队伍大约有150英尺长。有些伙伴想趁此机会,凉快凉快,简单地洗个小澡,有些人是想让凉水冲激自己,以恢复清醒。日本看守数了一下我们的人数,决定让我们在营地和小溪之间往返运水三次。
我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在最后一次往返开始的时候,天开始变黑了。看守的命令让我们的劳动时间超过了规定时间。虽然累了一点,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机会。每个人都很累,日本看守也很累。我试着在水下屏住呼吸,准备不上岸,就像“人猿泰山”小的时候做的那样,这似乎是能骗过看守的一种简单方法。这是我最初的逃跑计划,但我后来发现,自己不能像想象的那样憋那么长的时间。我的脑子开始飞转,一个新的想法迅速形成了——等掩蔽一切的黑夜降临,我意识到自己可以轻松溜进周围的丛林,把自己藏在芒果树后的高草堆当中。而且,如果我被看守抓住,我也可以为自己合情合理地开脱。我就说,自己患有痢疾,实在憋不住了,要大便,怕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才会离开取水区。想好这一切,夜幕也降临了。趁着看守不注意,我偷偷地溜进了丛林。
天越来越黑了,没人注意到我,看守召集了“所有人”拎着水罐回营地。我躲在草堆里,看着劳动队艰难地返回营地,他们只能得到一份极差的配给米饭,这就是所谓的“晚餐”。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我才敢站起来,准备离开。猛然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搁在了我的肩上,深深地掐进了皮肤。我立刻感到了恐惧,出了一身汗,心跳得像拨浪鼓,恶心想吐。我不敢回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他们已经抓住了我,而且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拉屎拉了这么长时间。我害怕得要命,想慢慢转过头去,看个究竟。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脱身了。我怀着恐惧,急促地喘息,准备直面自己的命运。突然,后面的那人说:“不要害怕,我是美国人。刚刚那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会给你药和食品的,跟我走吧!”
是纯正的英语,我飞快地转过了身,发现一个高大的大胡子男人正注视着我。原来,是一个美国游击队队员。他说他叫雷(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没问他的姓,真可惜了!)雷大约30岁,穿着一身旧军装,戴的帽子看起来像是用了很多年。他的胡子至少有2英寸长,几乎遮住了整个脸。他后来对我解释说:“这是在丛林地带最好的伪装。”他嗓音沙哑,好像患有很严重的支气管炎。我想,丛林生活使他变得小心翼翼,而且多疑,因为从那个溪边的草丛算起,到目的地,数百码的距离当中,他一直没有说太多的话。
雷说,他一直在帮助“死亡行军”中的人和奥唐奈集中营里的人,很多人在他的引导下加入游击队。他的游击队就是要成为日本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让鬼子自顾不暇,在心理上打击他们,击碎日本人自以为是的“种族上优越于美国人”的心态。雷说这句话时,声音在微微发颤;身体也在明显的颤抖。从这句话里,我可以看出他对日本人的极端痛恨,我想知道他们曾对他做过些什么,但一直没有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