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同舟共进》杂志供网易历史专稿。
面对长沙抢米风潮,湖南巡抚的一句昏话,使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一百年前的一次群体性事件
□ 黄波
每一起被后来的历史学家认定为重大的事件,几乎都是由小人物揭幕的。
【小人物悲剧激出火星】
1910年4月11日晨,长沙南门外以挑卖河水为生的黄贵荪将前一日卖水所得的80文钱交给妻子,嘱咐她去相近的“戴义顺”米店买一升米。黄妻到达米店时,伙计告知米价已涨到每升85文,饿了几天肚子的黄妻绝望地跳进了南门外的老龙潭。黄贵荪晚上回家,悲不自胜,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投水自尽。
4月12日下午,还是在“戴义顺”米店。当日米价稍有回落,一度降到70文一升。黄昏时,一老妪持74文前来买米,米店告知已涨至76文,待老妪回家凑足76文再来,米价又涨到了78文。双方发生争吵。恰巧附近因天灾正演皮影戏酬神,聚集者众,争吵声吸引了不少人,大家纷纷探问究竟。中国人有看热闹的习惯,若在平常,眼前米店发生的场景亦不过引发旁观者一些诸如“无商不奸”的指责,但这次不同。宣统二年,湖南水灾不断,米价持续上涨,已让人的心理承受力达到极限,惊惶中的人们都在下意识地寻找一个发泄的机会。有围观者提到了昨日黄贵荪一家的惨剧,现场的情绪开始失控,而米店这时又偏偏态度蛮横,更是火上浇油。在一个名叫刘永福的木匠的带领下,米店很快一片狼藉。
随后出场的是官方。在众怒面前,知县答应第二天上午由官府主导,售卖平价米。人群渐渐散去。看似稀松平常的治安事件似乎就要落幕了。4月13日,知县和负责地方治安的巡警道去见作为湖南最高长官的巡抚,请示机宜。时任巡抚的是公子哥儿出身的岑春蓂,其父岑毓英曾当过云贵总督。公子哥儿不知稼穑之艰难,听了汇报后当即批评下属不该对乱民绥靖,申斥“何不早办?”
挨了一记闷棍的巡警道立即将首要分子刘永福逮捕。饥民没等到平价米,却传来了刘永福被捕的消息,快要熄灭的火焰又被点燃了。如潮的人流包围了巡警局,诘问官府:“人们请求平粜,并未犯法,你们不搞平粜,为什么还抓人?”要求当场释放刘永福。巡警道得报后匆匆赶回衙门,面对愤怒的人群,说了一句极不合时宜的话:“你们在茶馆里喝茶,一壶茶100文不嫌贵,一升米卖到80文就算贵了?还不都快快退去!”据说巡警道是转述岑巡抚的原话。人可以不到茶馆喝茶,却不能不吃饭,此言的荒谬显而易见,更重要的是,这句话从官员口中道出,无异于表示官方对米珠薪贵的现实不准备负任何责任。被这句荒谬的话激怒的人群摘去巡警道的官帽,将其手脚缚住,倒悬于树上,饱以老拳。巡抚派人救出了巡警道,人群转而包围了巡抚衙门。“放出刘永福!”“抚台给我饭吃!”“把抚台拖出来杀死!”的口号此起彼伏。
4月14日,惊魂初定的巡抚召集官员和知名乡绅开会,商讨对策。会议还没结束,围聚在巡抚衙门周围的人群冲进了大堂,巡抚下令开枪,当场打死20多人。暴力骤然升级。一个木匠提着早已准备好的一桶煤油,一个纵步飞身上屋,踩着屋顶浇下煤油,点上火,巡抚衙门顿成火海……
【火势愈演愈烈】
如同我们熟悉的群体性事件一样,长沙抢米风潮的起因非常单纯,就是百姓不堪米贵。但当黄贵荪全家的悲剧发生后,这粒偶然的火星没能得到官方重视和有效控制,火星到处奔窜,火势愈演愈烈。
最初点燃火星的饥民后来已逐渐退居次要位置,占据舞台中心的是这样一些人群:第一类是一意颠覆清王朝的会党分子,比如那个表演了飞身上房绝技、将巡抚衙门点火的木匠。他们纪律严明行动快捷,能量最大,而且不断有从外地赶来的增援者。第二类是对湖南早期现代化运动中出现的西方色彩持愤懑不平态度的人,其中有义和团的余部,有在西方工业冲击下生计日艰的手工业者,也有狭隘仇外的民众。教堂、教民、洋商甚至新式学堂都成为攻击的对象,多所机构被焚烧或捣毁;第三类是在官府工程中没有拿到想要的份额的匠人;第四类是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但对未来预期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定感,在从众心理的驱策下寻找宣泄的平民。不要忽视这一类人,他们目的性不强,破坏力却往往因过于随意而大增……
抢米风潮参与者的多样化,显示了清末社会的一个显著特点:仿佛谁都对现状不满。自列强强行打开国门以来,外忧内患频仍,清王朝疲于应付,其权威开始迅速动摇,但任何一种统治都存在惯性的支撑力量,所以清廷面对一场又一场风暴,似乎总能化险为夷。而到了清末,各种结构性矛盾凸显,慈禧和光绪的去世又加剧了社会的离心倾向。从这个角度说,长沙抢米风潮只是清王朝统治彻底崩盘的一次预演。就在抢米风潮后一年,武昌起义几乎也是以一种极其偶然的方式爆发,最后却以连起义领导者都预想不到的结果,埋葬了清王朝。